第十一章老朋友出场(一)(1/1)
作者:路归不
    近晚饭时分,车上的售货员再没出现过。据说,车上能吃的和能喝的,已经被抢购一空,连餐车都不再提供盒饭。很多人,找过列车长,并得知——火车也没有掉头回去的可能,回去的路被泥石流掩盖,正在抢通。附近没有人家,夜七月以及一列车的人进退不能,被困原地,等待救援。四周的山路极不好走,如果不下雨,明天会有消息。

    曾经喧闹的车厢,失去出发时的活力,只剩不同口音的轻声抱怨与谩骂,发泄着不满和烦躁。一双没穿袜子的小脚丫,套在宽大的凉鞋里,无声地出现在夜七月的视线里。她没抬头,一双胖胖的小手,攥上她左手的手指,摇了摇。

    唉!夜七月抬起头,对上一双天真的眼睛。好个机灵又赖皮的孩子!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拉伸,聪明如他,伺机把肉滚滚的身子,靠在夜七月的身上蹭了蹭。小家伙抬起圆乎乎的脑袋,期盼地望着她,那么的理所应当。

    “你又饿了?妈妈呢?爸爸呢?”

    他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明白了,夜七月拿过袋子放在床上,还有一盒牛奶,未开封的。他倒也不客气,轻车熟路,自己在袋子里,挑选着。双手齐上阵,一手一个,大嚼朵颐,没有半分忸怩。

    夜七月打开最后一盒牛奶,小心地喂着,生怕呛到他。撕下一节卷纸,擦拭他吃的满脸的碎渣与果酱。怎样的父母,会把孩子饿成这样?她从未做过母亲,但她知道,她的爸妈,一定不会这样对她,如果那个‘她’还健在。

    “小毛,你又乱跑,是不是还想被罚站·····”还是那位妖艳的母亲,只是妆容不再齐整。

    “对不起,小毛又跑你这来!我们······我们买了方便面和火腿肠,孩子······他不愿吃。真的不好意思······”全无上次的焦急,她低着头,面露羞愧,好像在地上找什么。

    “没事,小毛这孩子,挺招人喜欢。我姐姐家有一对双胞胎男孩,也剃着光头,跟小毛一样可爱。好久没见着,看见他就像看到我那外甥们。小孩子嘛,不撒谎,不喜欢吃的,勉强不来,大点就好了。”

    夜七月弯下身子,拽出另外一个袋子,拿出五个塑封的卤蛋和五包榨菜,放进装蛋糕的袋子。取出里面的啤酒抛在床上,把已经不算丰盈的袋子,递给这个一脸尴尬的母亲。她抬起好看的瓜子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直视着夜七月。她脸色极其不自然,眼眶里有些湿润,紧抿着红唇。

    “给孩子的,大人怎么都行,别让孩子遭罪。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都明白,放心,很快都会好起来。”

    “谢谢!我······我代小毛,谢谢你,你是好人!”

    “不客气,遇上就是缘分,我和你家小毛算有缘,一点吃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姨也把夜七月送的烧饼,分出五个给小毛。她说用烧饼、榨菜加香肠,可以给孩子做个中式汉堡。她们在平等友好的气氛中,圆满结束首次的正式‘会谈’,颇具大国风范。

    孩子趴在妈妈的肩头,安心地睡去,一步一步走远,夜七月更加期待夜晚的降临。今夜,能否见到昨晚的‘老朋友’?她们的困境,是否与他有关?

    夕落月转,星入夜。卧铺车厢里的人大多安眠,许多硬座车厢里的人却闷的睡不着,还在外面纳凉。他们吞着烟,吐着雾,红色的烟头随着抽吸的节奏,忽暗忽明,斑斑点点。

    夜七月裤子兜中揣着一包香烟,一个简易火机,手上拎着两罐啤酒和一包花生,静静站在昨晚‘老朋友’出现过的位置上。她斜倚车壁,安闲地等候,没有带一张灵符和任何防身的法器。翘首企足,左顾右盼,亥时已过,惘然若失。难道她想多了?他只是路过,打个酱油?还是,她应该主动出击,去其它车厢转转?守株待兔,可不是个好办法。他应该是一只聪明的‘兔子’,正如许多脱离尘世的鬼魂,都会变得比生前聪慧。他们看透了因果,想明白了原由,比活着的人,更清醒,更透彻。

    “你在等我?”一句突如其来的询问,夹带出不太友善的生硬。

    “没错,等你喝两口,带了点酒和花生,聊聊如何?”夜七月没有回头,背后突来的寒意,让她温热的身体十分受用。她知道,‘老朋友’不约而至,几个小时的等待,没有浪费。

    “去外面,车里人多,别吵到大伙睡觉。”夜七月语气平淡,站直身体,头也不回地抬脚就走。装酷,谁不会?

    她和他穿过洞开的车门,走出去,走到离滞停的火车和散布的人群,都很远的草地。夜七月看一眼身后的‘老朋友’,甜甜一笑,弯身盘腿而坐。她仰面望天,接着开始环顾四周,借着明洁的月光,远望层峦叠嶂。填了些阴森,多了些骇人,全无白日的娱心悦目,怡志养神。是不是她浮躁的心理在作祟?不知在别人眼里,现下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

    “为什么?”他飘游在身后,省略了客套,很直接地扔出一句。

    “为什么?我们挺心有灵犀的,想问的都一样。老朋友,先坐下,边喝边聊,不急。”夜七月延续刚刚的甜笑,望了一眼依旧耸峙的某鬼。“幸会!兄台如何称呼?家住哪里?可是在阳间旅游?”

    他站着,她坐着,夜七月抬头仰望。透过他的躯体,她看到杳杳银月披上一片灰朦朦的薄纱,天壁又黯了几分。她拍拍地面,示意他坐在对面。他迟疑片分,顺从地坐下,漠漠地盯着夜七月,冷若冰霜,带着戒防。

    夜七月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长相,近五十岁的年纪,胖胖的圆脸。脸上最为显眼的是两条粗壮的浓眉,蛙鼓眼,塌鼻梁,厚嘴唇,颊侧没有横肉,看面相生前应是个敦厚的人。刚才叫他‘兄台’却实有些唐突,改叫大爷,还是大叔?

    “你看,我全身上下,就裤子上有俩兜。只有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带给你的,剩下的只有这身衣服。”夜七月掏出兜里的烟和打火机,并把两个兜从里到外都掏出来,抖了抖,空空如也。“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芊芊弱女子能把你怎地?我只是好奇,想跟你聊两句,没恶意。”

    他没说话,冷目灼灼,戒备依旧。夜七月见他没表态,伸手撕开烟的外包装,掏出一根烟,点燃。在他的身旁,弄了些土,堆成个小土包,把烟竖插在里面,用土固定住。

    “试一下,我不吸烟,这是带给你的。赏个脸,大叔!”她扑了扑手上的土,一脸真挚地邀请。

    他仔细地审视,不放过夜七月的每个细微动作。她则大方地回视他,该干嘛干嘛!夜七月从塑料袋中拿出两罐啤酒,打开,放在他身边一罐,她一罐。又把花生的包装袋撕开,把花生倒进塑料袋中,抻开放平,易于拿取。

    “为表达我的坦诚,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而后你也要回答我的‘为什么’。大叔,这很公平,对吧?没有异议?”夜七月手里忙活,嘴也没闲,开始工作。

    在她说话的档口,他的手里已然多出一根烟和一罐啤酒,夜七月眼角瞥过原地未动的实物——烟和酒,心下暗喜。看样子,成功一半,俗话说‘吃人家,嘴短’。他既然喝了她的酒,抽了她的眼,就再没有拒绝的由头。她看着点燃的香烟,绕绕地腾起一路烟雾,毫不犹豫地飘向他,并渐渐地没入他的身体。

    “昨晚的确是看出来,你与常人的不同。你没有影子,脚尖点地,后脚跟却无法像人那样,实实地踩地,向上翘着。不仔细的话,看不出来!这么热的天,你就像个‘可移动式的冰箱’,还未靠近,就能让人感到凉意。”夜七月边说,边观察对面人的反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在这行驶的列车上,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你有心愿未了吗?”

    她有所保留,面对不知底细,非敌非友的怨鬼,谨慎第一,示弱还是很有必要的。

    “为什么没带昨晚的灵符和手链?那么厉害的灵符和法器,有了它们,你会问出更多的东西。现在,我可不一定会说,你也不用等那么久,还要递烟送酒的,为什么?”他语带挖苦,让人不快。

    “我说的,做的,还不明显吗?没有恶意,只是新奇,纯洁的新奇,没其它想法。不用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姿态,我就是一过路的。我不是降妖驱鬼的法师,也不是冥界官员,更不是天上的管事神仙。就算你是鬼,哪怕是作恶多端的恶鬼,与我何干?怎么也轮不到我操心!至于那些护身的法符和法器,只是用来保障自身安全,哪能说用就用!都是真金白银换的,放一百二十个心在你肚子里,就算你愿意受累,我还舍不得呢!”

    “你是做什么的?见到我······怎么不害怕?”他面带疑影,不肯就范。

    “这个吗·······害怕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如果非要给我安个社会身份的话,通灵师比较好听,也比较贴切。你大可放心,我只与你聊天、谈心、沟通,如果愿意,可以讲一下你的故事。有什么需要效力的,而且还是本人力所能及的,非常乐意效劳。”夜七月挠挠油乎乎的头发,嬉皮笑脸地应道。“不过,要少少收点辛苦费,可以大大打个折扣,一定在你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要吃饭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