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回往昔(一)(1/1)
作者:路归不
    看着眼前清婉如兰的女孩,审美实在不敢苟同,李如意暗忖。两张紫色的签,款式色泽一样,所写文字一样。虽说所画花纹不同,但不管怎么看——都透着同样的妖媚绚丽,一样的吸引人,让人不忍别开眼。

    隐约间,似乎有什么在蠢蠢蠕动,在强力暗延,在悄悄然靠近,不由的令人心慌。李如意抱紧身前的一堆袋子,心中惴惴的不踏实感,愈来愈烈。她带着些许的冷栗、惶恐、无助望向前方,想逃离的念头一闪而过。却不知,该来的,不该来的,注定都逃不掉。

    夜色渐实,皎月飞纵,深湖般的天水上缀着寥落的几点亮晶晶,如同孩童眨着不解的眼,看着人间。公路上车行欢畅,空气中混着烧纸的味道,弥漫车厢。明天是中元节,好多人家早早地烧了纸,省的鬼节那天出门了。老人常说——每年七月半,无事莫出门!可是,李如意和双胞胎姐姐李吉祥的生日——便是每年的七月半,过了这些年,年年出门,哪有什么事发生?

    “吱——嘎——哐当——”粗鲁的停车,惯性的作用,惊动了一车的乘客,速度与激情谈不上,疼痛与惊愕还是有的。某人撞了头,某人磕了肘,某某差点从座椅上飞了出去。李如意也差不离地追尾前排的座椅背,幸好怀里的东西够多,虽然恼怒,却也无法骂出口。

    “你特码的!要死呀!···咋开的车,不能慢点呀!眼珠子掉裤裆里了?”

    “尼玛的赶死去呀!你以为开坦克打小鬼子,装你奶奶的英勇!你咋没早生几十年呐,钓鱼岛也不能让一帮王八羔子占着···”

    “你姥姥的!投胎心也忒急了点,鬼门关明天才关呢!去排对也早了点!”

    “操尼玛,你活够了,老子还要回家抱老婆孩呢!你抢孝帽子去呀!”

    “诶哟后!你真把自己当窜天猴了!想上天,也别拉着大伙呀!你个臭鳖孙!”

    乘客们抱怨着,谩骂着,司机赶紧起身,转过头,连连鞠躬赔礼道歉:“各位大哥大姐们,对不住!刚刚有点黑,没看好,那有个人,差点碰着。都是我的错,希望大家事事顺心,大吉大利,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气!咱们到终点了,各位这就到家了,就这下吧!对不住了······”

    这一车的男女老少一听到终点,也懒得再和司机计较,纷纷下车。大黑的天,谁还有心情跟这耗着。李如意提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随着众人一同下了车。

    她一个人,疾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同路的人越走越少,渐渐地只剩她的身影。地上影子越拉越长,淡淡地变了形,模糊着看不清。越走越急,心下不由得悲凉交加,哀叹不息。试问自己——一年前,可曾想过,会落到如此地步?

    毫无预兆,一脚一个陷阱,一退再退,一败再败,中彩的机率都能让她拣着。失去出国进修的机会,失去升职加薪的机会,失去待遇优厚的工作,无缘无故地欠了旧公司一大笔钱。最后男友结婚,新娘不是她,一步步都是要逼疯她的节奏。

    很狗血的桥段,雷得人外焦里嫩。十年的爱恨纠葛,一夕了断,虽不至于‘十年生死两茫茫’,但‘无处话凄凉’的‘惟有泪千行’,还在。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也只剩自顾无言了!

    怪不得弗.培根都说——为了不做滥施仁爱的傻子,我们就要注意,不要受有些人的假面具和私欲的欺弄,而变得太轻信和软心肠。

    话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度系数忒大,特别是对于李如意这种粗枝大叶,心思简单的人。只要不是直接端枪动刀地在她面前,杀人放火,明抢硬夺,都不能算坏人。她更不可能有事没事揣摩和提防,认识了十年之久的好友和恋人,直到最后,被活生生地剖了心,放干了血,才算彻底弄清楚状况。

    原来,最危险的不是敌人,是身边最亲密的那些。事业,爱情,友情,统统可以被偷走,被摧毁。哪有什么攻不可破的防线,哪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堡垒,哪有什么坚贞不渝的一种情感。只是她,没有一点点的危机意识,没有一点点防备,迟钝而又天真。她还能怪谁,咬碎银牙,就着热乎的鲜血,一口口吞进腹中,算是给拎不清的大脑加个餐。谁一辈子,还没遇到过个把渣友和渣男,全当历练了。

    疾步走过小区的凉亭,李如意看到还有少许乘凉的人,摇着扇子,搭着毛巾,低头晃脑地交谈说笑。她心安不少,小区虽然偏僻,但住户很多,人来人往,也能壮个胆,有事喊一嗓子,听见的人应该不会少。

    她租住的小区很便宜,一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明亮。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市区比较远,每天上下班加一起要三个多小时。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鱼和熊掌兼得美梦,永远轮不到她去做,虽说有些累人,但也算称心。

    现在的李如意,只是个小会计,工资不高,还要租房、吃饭、应付各种人情来往,左右支绌,捉襟见肘。最近一年,每个月发工资前,她都会抱着计算器在地上暴走,如果可及把饭忌掉,她会不假思索地封锅扒灶。

    虽然被迫升级成了‘月光’女‘剩’,她依然不想挤在狭窄潮湿的地下室,不想看不见暖暖的阳光,更不想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那样还不如活活剐了她。晚睡一点,早起一点,牺牲牺牲睡眠,多吃些辛苦,还能纤体瘦身,日子也算过得去,她总是这样的自欺欺人。

    每当夜深入静时,她常窝在床上幻想着,能中个大奖,改变一下现在的窘迫。可是每每走到彩票站,却心疼着,踌躇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片,相当于她一顿暖暖的早饭。最后终于,一张彩票都没有买过,想到此处,她有些汗颜。

    李如意常常一边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一边痴痴地望着对面彩票站的牌匾,心里一遍遍地忏悔——她不是守财奴,更不是葛朗台的粉丝,也不想做‘铁公鸡’的形象代言人,她实在是没有财可以守,没有毛可以拔。她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佛家所讲的‘万事皆空’,她‘空’的很彻底,完完全全,彻头彻尾。

    她曾发誓:如果有一天,不再为一日三餐奔波,还清了欠款,有了富余的铜子,一定每天买一张彩票,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顺便张大嘴,等一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说不定会是——猪肉酸菜馅的,那可美死了!

    时间太晚,不宜煎炒烹炸,加之她也不太会做菜,一碗清水面,拌些芝麻酱和酱油,美美的一顿晚饭。饭后,李如意洗净汗水浸滞的衣服和自己,躺在床上翻来又覆去。疲累,困顿,酸痛,一齐齐撕扯着——这幅犹如碎瓷片粘合的身体与神经,无法成眠。

    长久以来的纠结又在折磨着她,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在反复低语——离开,留下,还没想好吗?还在执着什么?还在等待什么?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放不下的?你坚持的理想与信念,还剩下多少?这里的一株花,一根草,一颗尘埃,一口空气,与你还有关吗?没有留下的,所以没有眷恋的。聚散总无情,无情即无望,无望何须望。

    辗转反复,思绪如织,交汇纵错的如一团毛线,理不成,拆不断。李如意索性放弃,开始闭眼默默数数,自我催眠,从一数到一千,再从一千数到两千。

    她的呼吸匀和安稳,整间卧室的气息被她带动着,一起一伏,同频率,同波段,形成一波波无形的浪潮。慢慢地,靡靡的睡意被某种不熟悉的气息赶走,屋子里的气息渐渐迷乱。李如意也感察到不对劲,是某一种陌生的气息,侵入熟悉空间,打乱平衡的感觉。

    李如意乍然清醒,猛然坐起身,睁开眼,四下巡望。原来半开的窗户变成了全敞,无风的夜半,粗制布料的窗帘自由飘来散去。皎洁的月光,隔着薄薄的纱窗透射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她。

    她的额头和鼻尖偷偷渗出密集的汗珠,顺着光滑的皮肤一路向下,滚落了。身体微微的抖着,背上已被凉湿湿的汗浸透,周身突起的鸡皮疙瘩出卖了此时的惊恐。

    怎么会有人?怎么会?这可是七楼,是顶层!家里大门紧闭,窗户外有铁栏,睡前她都会检查门窗是否锁好关严。

    “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想干什么?不怕我叫人吗?你不知道这里的房间······隔音并不好,我要叫人,你逃得了吗?”她强装镇静,语气也强装的平和。

    窗边的男人听罢,反应不大,从容不迫地转过身体,正面迎视着她。那个人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平静安详。李如意惊讶地用手捂住嘴,是傍晚超市里搭讪的那个男人,印象深刻。寒意阵阵由心底向外渗开,逐渐扩散,烦躁不安地咆哮而出。室温剧降,汗毛根根竖起,瞬间冻立,犹如冰封。

    窗边的男人,一袭黑衣,在月光的映衬下,朦胧的透出一丝邪魅。他白皙滑顺的脸部皮肤,反射着迷离的清辉,如出水芙蓉般仙洁胜清,又如云雾般缭绕,若隐若现地存现。妖孽!李如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词,难道他是天使与撒旦的结合体,能把纯净与妖冶结合的如此自然,浑然天成。

    男人并不答话,不以为意地端详着床上战战兢兢的李如意。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彼此各自思忖,仿佛被相机定格成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