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请问,我是谁?(1/1)
作者:路归不
    坐在疾驰的车上,夜七月的神思也随着车外的风景,一起飞驰。我是谁?谁是我?那个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一问?有多久,没有被人问过相同的问题,以至于她常常忘记:十二年来,她是阴阳界数一数二的通灵媒介师‘夜七月’,天眼之最——万灵眼的拥有者。也是十二年前,默默无闻的小白领——‘李如意’,更是差一步就踏入象牙塔的大学生——‘夜平安’。她究竟是谁?她可以是谁?今后,她又能做谁?夜七月此时的脑仁中,只有一个问号——请问,我是谁?

    一张纸签,一场车祸,改变了她的全部。这世上的一个人?很可惜,她不是。一缕借尸还魂的鬼魅,一个客居她人身体的寄生者,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怎能自欺欺人地认同为‘一个人’。

    付清车费,夜七月带着不算多的行李,伫立在火车站前的广场前,自顾瞭望。虽然已是后半夜,客流量比白日锐减不少,但还是人头晃动,影影错错。

    她毅然改变行程,不做飞机,改乘火车,并不是钱多烧的慌,而是她根本没有买机票。他没有留她,她也没有想好,将何去?结果,她不得以,只想以最快的方式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不管那里是否可以安放她——挣扎不安的灵魂。

    “美女!住宿吗?有钟点房,价格最优,可以打折···”一个四方大脸的黒壮男人,谄笑地搭着讪。

    “谢谢!不用!”夜七月果断地拒绝。

    她径直地走向售票厅,沉思半刻,决定买去石城的票。离家十二载,也该回家了,虽然此时的她,还没做好准备,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去哪?他们不会认出她,不会心喜她的归来,不会再为她的归来,忙前忙后,兴高采烈,但她还是回来了。面目全非的‘李如意’,偷梁换柱的‘夜平安’,无亲无故的‘夜七月’,借尸还魂的代价——永不能相认。

    还好不是春运,票源不紧张,夜间也正常售票。夜七月买好了票,顺利过了安检,又一路通畅地找到了对应的候车大厅。夜深深,本应该进入熟睡的旅人,却在这闷热噪杂的大厅中等待着。等待是焦人的,也是慰人的,至少他们的心中还有着等候的希望,不似她这样不知道等待的什么?是欣喜,还是更悲伤?

    候车的人不多,厅内并没有坐满,空出了许多的座椅,只是座椅之间密集的扶手,无法使人横躺。有些抵不住睡意的,在光滑的地面上铺些报纸或杂志,枕着自己的行李横七竖八地浅眠着,一有响动,半睁开眼瞥一下,又迅速闭上,似睡非睡。

    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上车,时间比较宽松,夜七月捡起不知谁扔的一份厚报纸,很容易地找到一处安静的旮旯。铺开报纸,大概一张单人床的大小,打开防潮垫和睡袋铺好,舒舒松松地躺上。躺倒后,她才感觉到烈烈的倦意开始了侵袭,地面硬是硬了些,不过能有张免费的‘床’,心里还是满意的。

    她的满足点,是不是越来越低了?还是多年的奔波麻木了神经,减低了身体的诉求?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了解这幅占据已久的身体,夜七月迷茫地咬了咬下嘴唇,惘然覆盖过了慌忧,让她无所适从。接下来的日子,她该做什么?她会怎样?她能怎样?谁能解答?没有人可以准确地预见自己的命运——哪怕是作为最顶级通灵媒介师的夜七月,她自己。

    她怀抱着双肩包,双脚搭在行李箱上,却阻止不了眼皮渐渐变沉。一再努力的支撑,希望眼帘不要合上,坚强地分开,这里并不是个可以安睡的地方。意识却不由已,开始浅慢地模糊,她似乎又回到十二年前,那个有些炎热的日与夜。

    二零零零年八月十三日,周日,阴历七月十四,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休闲日。那时的夜七月还不存在,她是李如意,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娇娆,略微丰腴的S形曲线凹凸有致。在别人眼里,她是看上去还算过得去的白领丽人中的一位,坐在办公室里做脑力劳动,实际中却经常加班的‘小蚂蚁’,任劳任怨,整日忙碌。

    傍晚时分,炙烤了一天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因为是休闲的周末,四面八方的人流与车流比平日更甚,烫人的路面并没有牵绊住行人匆匆的脚步,也包括她的。

    公交车站台边,众多的人挤在一起等待着,相熟的,不熟的,满眼满目。有人聊的火热,有人热的冒火,散开的衣襟,顺流而下的汗水,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空气,蒸腾着,弥漫着——在这个已经立完秋,却无半点凉意的傍晚。

    她穿着一身米色的职业裙装,拎着几个鼓鼓的塑料袋。面色疲惫又略显平静,眼神空泛,望着车来的方向静静的发着呆。周围的喧嚣似乎被她自动屏蔽,一分一毫都无法影响她——白板一张的脑海,她的意识在无主的游离。

    “嘀嘀···嘀嘀···”公交汽车进站了,只见车还没停稳,一窝的男女老少的早已奔向了车门,分外卖力。车门刚刚打开,焦急的人流便已等不及的左挤右挪地挤在了车门处。此刻的李如意神游刚回,一瞬的凝滞后,便惯性使然地拎着大包小包费尽力气挤冲了上去。上车是个力气活,要敢挤,敢冲,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回家之路其修远兮,令人抓狂。

    穿着职业装的短裙使她迈不开腿,好不容易上了车,赶紧选了一个靠近下车门的位置坐下。把几个鼓鼓的袋子放在腿上,便坐在位置上轻喘不休。李如意坐在靠过道的外侧,里侧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容色清丽,身材纤细,一头墨黑的长发随意束成马尾,光洁的皮肤泛着别样的亮泽,分外的赏心悦目。

    年轻真好,不用刻意美饰,青春是最耀眼的装扮。而明天,是李如意三十岁的生日,过了明天,她将向四十岁的不惑靠近,一个女人走向衰老的第一条分水岭。如今的她全然没有嫉妒的力气,内心似冰封的湖面,无涟无漪。

    “什么意思?嗯!七月流火···难道是指天气像火一样热···”

    听到身边女孩呢喃自语,李如意下意识地偏过头瞧,只见女孩手里拿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紫色纸片研究着,一脸不解。

    她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纸片上的字,不禁问了一句:“美女,你这张签哪里求的?”

    “是签嘛?不知道呀!我几天前在路上捡的,当时看到路上有什么闪光,上前一看,是张小纸片。是不是很漂亮,挺艺术的?我想把它做书签,只是······这‘七月流火’不知什么意思?”

    “挺好看的,有点像签,不过做书签也蛮好的,物尽其用。”

    听完女孩的话,李如意骇讶斐然,睁大了眼睛。很快,她垂下大大的丹凤眼,稳了一下神,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再说话。别开脸,目视前方,陷入一片迷惘。

    今日傍晚在超市,她也看到地面有闪光,走过去,也看到一张扑克牌大小的一张紫色纸片。纸片上也写着“七月流火”四个红色的字,只是字的周围画着奇怪繁琐的花纹,与女孩手里那张不太一样。那些花纹密密错错,交叉纵横,更像道士画的符咒,看不出个所以然。

    李如意翻来覆去地摆动着手里的纸片,正在细看,一个人悄然走至她身旁,无声无息。

    “知道签文的意思吗?”那人缓缓开口。

    李如意全神灌注在那张纸片上,被突然一问,毫无心理准备,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地向后退去,险些撞到货架。

    她略蹙眉,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一个年轻的男子,看似年纪不大,有二十刚出头。黑色衬衫扎进黑色休闲裤里,干净利落,高直玉挺的长身,匀称清瘦的身材。俊美英朗的五官,透着斯文柔雅的气质,整张白皙的面容隐隐地散发着清柔。一双幽黑星亮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眼波间全是善善的笑意,却略带些薄薄的冷落,犹如仲夏夜被冷冻过的钻石星。

    李如意并没有被他非凡的外表触动,相反地略带不悦:“先生,是在问我吗?”

    “你拿着签,我还能问别人吗?美女!”男子微笑着,同时指了指她手中的纸片。

    “签吗?我捡的,是你的吗?还你···”

    “不是我的,谁捡到······就是谁的。不想知道签文的意思?还是,你已经知道?”

    男子依然浅笑柔语,如水的眸子闪着醉人的流光。他们离得太近,李如意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他身上弱弱地飘来,像寺庙中的燃香,相似又不似,肆意鼻尖。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摇摇头,“如果不是你的,我可以离开了吧?麻烦你······该干嘛,干嘛去!”决然地回转身,没等男子再开口,快速地推着购物车离开。

    “女孩子少跟热情搭讪的陌生人接触,要小心!”——这是爸妈在离家时经常嘱咐的,李如意时刻铭记在心,谨遵身行。

    “七月流火意味着停止与结束,旧的终止,新的开始······”男子提高了声调,故意让人听清他话中的每个字。

    虽已走远,但李如意还是听清了——“七月流火意味着停止与结束,旧的终止,新的开始。”卒然间,她如同被人用力拧了一下心尖,绞痛异常。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从最深底处一浪浪涌出,眼泪抑不住的跃出,顺流而下。

    “莫名其妙!见鬼的七月流火!谁塔玛的结束?谁塔玛的开始?跟老娘有半毛钱关系?这人病的不轻,得治!”李如意在心里暗自咒骂,脚下也加紧节奏,飞快地走向收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