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十七)(2/2)
作者:阳春xok
    汉生道“咱总共有多少?”

    汉民道“算上奶奶偷偷给的,茂哥他们给的,你的,我的,刚好一千吧”

    汉生拍了拍汉民肩膀,高兴道“老话在理,有钱上路不愁啊,咱俩不去表姑家,也能活个一年半载的”

    “嗝——”汉民忍不住也打个饱嗝,道“那咱不去了?”

    汉生道“当然去,我还真有点想表姑了”

    汉民问道“现在动身?”

    汉生道“急什么,吃这么饱,懒得走了,先找地方睡一夜再说吧”

    初出茅庐的汉生汉民,年少不更事,他俩公然大谈财富,殊不知隔墙有耳,早已被内屏另一侧的胡八尽收耳中,胡八是东城一带的流匪,“生意”时好时坏,得意时坐百味坊,大鱼大肉,失意时蹲土墙根,吃糠咽菜,今天,正逢胡八好生“得意”,他和两个弟兄喜气洋洋来到百味坊,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好事儿全挤到今天了,该着他双喜临门,鸿运当头!

    胡八大概听明白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像被家里赶出来了,家里肯定是个大财主,要不然能带一千大洋出门?这年头,别说普通人家了,就算小财主,谁家能随随便便拿一千出来啊?这俩孩子不简单!关二爷终于显圣了,拜了这么多年,心诚神至!看,关二爷把财神爷给捆送过来了!

    第二天,汉民早早醒过来,他见汉生还睡着,就自己抱本书看,可他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耳朵吧,一会儿跟着街上卖早点的喊声去了,一会儿又跟着磨刀磨剪子的去了,他们走到哪儿,耳朵就在哪儿,眼睛呢,一会儿被翻身的汉生引过去,一会儿又被炉子忽明忽暗的火光引过去,书上的字儿,变成了一个个空洞的符号,不能再构成连续的语句了,或者说,汉民失去了组装这些字的能力,他实在读不进。

    汉民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他过去拍醒汉生,汉生正在做一个美梦,梦里有个很美的姑娘,姑娘胆子小小的,容易受到惊吓,汉生正和姑娘历险,他刚跟人家说“别怕,跟紧我”,突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汉民,急忙推开汉民的手,意犹未尽地把眼睛闭上,他妄图接上刚才的梦,直到以失败告终,才不情愿地睁开眼,道“你差点就有嫂子了”

    两人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出东城,往东,过东小庄空旷的打谷场,再往东,就上了荒无人烟的小路,前面二十来米突然闪出一个矮壮的青年,抱着胳膊挡在路中间,一脸坏意,汉生汉民觉着不对劲,扭头一看,身后竟也尾随着两个较瘦的青年,同样一脸坏意。

    汉生小声道“不是好人,把弹弓给我”

    汉民吓出了汗,惊慌道“在书箱里呢”

    汉生道“还说屁话,赶紧取呀”

    “哦”,汉民慌忙翻书箱,找到弹弓递给汉生,三个窜匪已经逼近,汉生抓起路旁石子儿,很快装上弓,瞄住前面的人打过去,可惜这大冬天的,石子儿碰上棉袄,就像一颗火种扔到了水里,打击力顿时消弭于无形,这反倒刺激了窜匪,使三人改走为跑,飞奔上来,三下两下就把汉生汉民打倒在地,也许是因为汉生“先发制人”的嚣张行为,过度挑战了三匪的权威,所以,他们对汉生下手更狠,变本加厉地痛殴汉生,很快,汉生便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如一只炒虾。

    汉生双手护着脑袋,胡八恼怒地叫道“还他妈敢护!”,他对准汉生护脑袋的手,狠狠踢了几脚,汉生一吃痛,拿开了双手,胡八见缝插针,一脚踢在他脑袋上,片刻间,汉生头顶淌出热乎乎的血,脑袋四周的土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汉民大打出手,可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像是拿着苍蝇拍往大象身上招呼,威力有限不说,还免不了招致更多的毒打,背上的伤口重新撕开,胸腹上也传来一阵阵绞痛,他蜷缩着身子簌簌发抖,无力起身,胡八扬手给了汉民一巴掌,汉民的脑子里“砰”的一声,犹如炸了一发炮弹,余音久久不绝,紧接着,无数个细小的、游离的小魂魄,从汉民的七窍荡了出去,在他脑袋周围不断游走,这时候,七窍却好像统统关闭了,那些小魂魄也回不来了,在他面前组成万道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却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黑乎乎一片死寂。

    汉生汉民都不动弹了,胡八蹲下,在书箱里胡乱摸索,厌恶地把书扔远,嘴上骂骂咧咧“脑子有病,出门带这么一堆破纸”,书扔完了,钱也露了出来,他亲吻着一张黄橙橙的银号汇票,狞笑道“妈的,小东西还真他妈富得流油啊!”他揣起汇票,又贪得无厌地去汉生汉民的怀里、兜里搜了一遍,只有两封书信。

    胡八意犹未尽地朝两个手下弟兄嘟囔道“要是他们带的所有纸,一页一页都是汇票,那他妈该多好啊!”

    一匪畅想道“那得能娶多少娘们儿啊!”

    另一匪畅想道“再弄个大房子装这些娘们儿!”

    二匪一回头,惊异地发现,胡八正神色紧张地盯着两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胡八一抬头,道“完蛋了!”

    “怎么了八哥?”

    胡八站起身,顿足嗟悔道“这俩小子,是玉家的孩子!”

    一匪道“八哥,咱不用怕吧?也没人瞧见……”

    胡八骂道“怕?妈的,老子怕吗?我是想起当年,我老娘害病快死的时候,是人家给抓药救活的,这回落到我手上,不能害人家命!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他妈有良心没有,忘了你爹当年带你去人家门上要饭了?”,那匪低头不说话了。

    另一匪劝道“八哥,谁让这俩小子不长眼呢,犯咱们手上了,反正咱道也劫了,拿钱就走吧,咱不害他们命就行了”

    胡八望着昏厥的汉生汉民,道“那不行,这天气,多放一会儿就死在这儿了,不还是等于要了他俩命了吗?不能让他俩死咱们手上”

    “八哥,那咱怎么弄?”

    胡八道“就当报恩吧,咱给他俩送走”

    “送回家?”

    胡八道“不成,送回家去,那么多人,要是认出咱来,一问就露馅儿了”

    “那送哪儿去啊?”

    胡八沉思道“奇怪了,这儿有两封信,一封说让他俩去当兵,还有一封上说,要他俩投奔他姑去,宣化段家,要我看,怎么省事儿怎么来吧,就送他姑那儿去”

    “那这些钱咱拿不拿了?”

    胡八道“咱做到仁至义尽,就完事了,反正他们家也不差这一千大洋,可这钱到咱们手上,那就不一样了,这钱嘛,该拿还拿”

    二匪手拿肩扛,抱起汉生汉民后,指着地上散落的书,问道“八哥,这些东西怎么办?”

    胡八不耐烦道“装上装上,除了钱,东西都原样放回去”

    深夜,宣化城段家,三个黑影把汉生汉民摆到大宅门口,敲响大门后,藏身街角,看到段家人来抬汉生汉民进了院,这才转身遁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