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约好了那个解放军干部没有来，周惠云有点泱泱不快。领着孩子慢慢往家走，忽听身后有人叫：“那位大姐！等等啊！”
周惠云回头，见是那个魁梧的干部正一路追来。
周惠云笑了。
干部微微喘息：“好悬啊！差一点就错过去了。幸亏我心眼活动了一下，往远处找了找……要是遇不上你，我在那些小战士面前，就成了空话大王了！”
周惠云困惑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散了市，你看这——”
干部愤愤地说：“都是谣言造成的！都是谣言！——你要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可别信。新中国刚刚建立，国民党反动派暗藏下许多特务，天天造谣。咱们可得提高警惕，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周惠云说：“我认识的人少，还真没听说什么。不过就是真听说了什么，我也不是那种耳根软的人。”
干部宽厚地笑了：“那就太好了。”
周惠云问：“东西带来了？”
干部把书包转到前面，说：“这里有布袜二十双，都洗好了。还有白布五尺我估计够了。五百元一双，你看行不？”
周惠云吃了一惊：“怎么不行？正经没少给呢！五百元能买一套烧饼果子了，差不多能买两斤小米儿了！太多了！”
干部把书包摘下来双手呈到周惠云面前。说：“我们都是由公家出钱。”
干部的平等亲切让周惠云感动。
周惠云接过书包，说：“就是公家出钱，我收这么多，也不理直气壮。再说，布是你们的，我只是个加工。这么着吧，三百元一双，不少了，够买一个烧饼了。”
干部同样很感动，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抱起了妮妮，妮妮高兴地咯咯地笑，干部又把她放到肩膀上扛着，疼爱地和孩子嬉闹着。
跟孩子闹了一会儿，干部对周惠云说：“你是不是要回家？我可以陪你走一段。”
聪明女人都特别敏感。这位解放军干部随便地一说“可以陪你走一段”，周惠云的心里竟扑棱一动，眼眶里顿时湿润起来；但一想如今的自己已经跟真正守寡差不多，家里没有男人，她必须处处小心，便犹豫着说：“走走倒没啥，可是、可是——”一眼看见妮妮正地骑在人家肩膀上得意洋洋，便假装生气：“妮妮下来！别把大爷的脖子压疼了！”
干部放下孩子，笑着说：“咱们买卖都做了，可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呢！您姓什么？”
周惠云红着脸说：“我夫家姓金。我姓周，周惠云。”
金妮紧随着说：“我姓金，我叫金妮。”
干部由衷地赞美道：“这名字好。是实惠的惠？看来你是一片造福的云，到哪都给别人带来实惠。”
金妮赶紧问：“那我的名字呢？”
干部会说：“你的名字，那就更好啦——金子做成的女娃娃，金娃娃！妮妮，你可是你妈妈的宝贝啊！”
金妮高兴了，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干部认真地告诉孩子：“我姓秦，我叫秦鹤永。”
金妮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干部想了想，捉摸着说：“鹤，就是仙鹤，是一种寿命很长的水鸟。我爸爸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我长寿吧？”
金妮不明白了：“长寿？什么叫长寿？”
周惠云不能不干涉了：“妮妮少说两句吧，大人说话，小孩要安静地听。”
金妮不言语了。
秦鹤永转对周惠云：“那我就不送你了。我什么时候来取活儿？”
周惠云想了想：“怎么着也得三两天。”
秦鹤永点头：“那好，今天算第一天，我第三天来看看。”
周惠云答应：“好的。”
秦鹤永对金妮摇摇手：“跟大爷再见。”
金妮不情愿地略微动了动手，小声说：“秦大爷再见！”
分手之后，周惠云领着女儿的小手，走了没几步，就又听见身后有人喊：“金太太！请留步！……”
周惠云很觉奇怪，谁呀？是叫自己的吗？——周惠云站住，回头一看，还是那秦鹤永正朝着自己大步流星地走来，很觉诧异。
秦鹤永走到近前，还真有点气喘吁吁：“我记性太赖，忘了一件大事！金太太！我想请你帮个忙行吗？”
周惠云忙说：“行啊！那怎么不行？啥事儿啊？”
秦鹤永平定了一口气说：“……刚才忘了跟你说。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堂妹，是我二叔的孩子，住在我三叔家。二叔二婶过世的早。三叔人太老实，在家不主事。我三婶是后续的，容不下我的堂妹。可怜我的堂妹年轻轻就孤苦伶仃的，整天以泪洗面……我呢，目前还在部队上任职，但是极有可能很快调到地方上工作，总之我工作太忙了，实在没有专门的时间找房子。我很想租个住处，把妹妹接出来……”
周惠云笑了：“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帮忙找房子？”
秦鹤永也笑了：“——是想请你帮忙。我看你人品实在，又是个热心人，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比较清净的小院？住户比较简单、适合单身姑娘居住的那种？我妹妹身体不大好，怕吵，喜欢安静……”
周惠云说：“就这事啊？我帮你打听打听。”
秦鹤永抚摩着金妮的头顶，很沧桑地微笑说：“我的这个妹妹小我十多岁，我离开北平的时候，她才八岁。”
周惠云有所感动地说：“你放心，一半天内我会给你一个实在的回话。”
秦鹤永朝她敬了个军礼：“那我提前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