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学子房东苦海难拔(一)(2/2)
作者:禅心惊鸿

    听到门响,躺在被窝里的舒敬儒有气无力地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了。

    儿子舒振山闻见了香味,一下子从被窝里爬起来,高兴地嚷:“吃油饼了!”

    当母亲的根本没理他,拐向奶奶的里屋去了,舒振山的小脸立刻哭丧起来……

    八岁的舒振山,知道跟爸爸说什么都不管用,索性离开他,直接跑出去,闯进了小西屋,去找叔叔。

    当叔叔的舒敬堂正赖在被窝里享受早觉的惬意,不想小山子扑了过来,把他弄醒了。

    舒敬堂睁开眼,懒懒地问:“怎么了?你?”

    小山子向叔叔诉苦:“我饿坏了,妈妈只给奶奶买油饼豆浆……”

    舒敬堂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去翻翻我的兜,看还有没有钱?”

    小山子去衣架上翻叔叔的衣兜,翻来翻去,苦着脸说:“叔叔!只有一千五百块!原来你也没钱哪?”

    舒敬堂从被窝里坐起来,披上棉衣,说:“小山啊,听你叔叔的话,这一千五百块钱,都给你,你得会花。花钱谁不会呀?有的人就不会!你记着,家里有饭就别买着吃。要买也别一天都花了。五百元就买一套烧饼果子,二百元一大块白薯,这一千五百快够你吃两三天的呢!”

    小山子笑了。

    舒老太太吃完早点,出来透透新鲜空气,站在自家窗户底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周惠云怎样把一缕一缕的毛线晒在绳子上。钱紫君也出来接水淘米,跟周惠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天。这时候,小西屋的门开了,个子高高的容貌俊秀的舒敬堂走了出来。

    钱紫君笑道:“瞧,咱们把人家吵醒了。”

    舒敬堂朝周惠云礼貌地点点头,走向母亲,说:“妈,我回学校去了。”

    舒老太太紧张起来:“这么早?不在家多呆呆啦?今天不是礼拜天吗?让你嫂子给你做点什么,吃了再走吧?”

    钱紫君生怕婆婆点名做什么好吃的,紧张地看着小叔子。

    舒敬堂说:“不了,我回去吃。学校有饭。”

    钱紫君这才松了口气。

    停了片刻,舒敬堂瞅了瞅别人,拉着母亲往正房走了两步,背着嫂子小声问母亲:“咱家还有钱吗?”

    舒老太太为难地长叹着,摇摇头,但却毫不犹豫地从手上摘下了金戒指,悄悄塞给了舒敬堂。怎那么巧,这眨眼之间的事儿,偏偏让一向粗心大意的钱紫君瞥得真切。舒敬堂掖好了戒指,转身走了;钱紫君心里的气,却不打一处来。她一边在水管子下接水,一边怨怪地磨磨叨叨,竟然眼睁睁地没发现水桶里的水早就满了,正四溢流淌……

    周惠云晾好了毛线,着手生炉子。两个孩子自己起了床,跑出来围前围后地帮忙。

    周惠云刚带着孩子把烧透了的煤核拣出来,填塞了少半个炉膛,突然,北屋房门咣当洞开,象冲出一颗炮弹,钱紫君手里拿着一本奏折飞跑出来。

    干瘦的舒老太太颤巍巍地追出房门,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窗台,一双小脚令人担忧地哆嗦着跺地,拼命地喊:“紫君啊!不能卖呀!不能卖呀!——那是祖宗的东西,不能卖呀!——你给我回来!你个败家的耶,你个丧门的耶!……”

    话没喊完,舒老太太猝然倒地。

    金路端着一簸箕木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金妮刚拿来几张废报纸,吓得尖声叫喊:“舒奶奶不好了!”

    周惠云几乎是同时跑向舒老太太,伸手搀扶:“大妈,您可得小心点儿,这石头台阶不是闹着玩的。”

    舒老太太是滑倒了。她颤悠悠地撑着手杖,想站起来,气犹未平地唠叨说:“不是我愿意跟她急,我们这个媳妇呀,那是娶错了呀,她呀,要把我气死呀……”

    周惠云亲切地说:“来,您老倚着我,我抱着您的腰,来……”

    舒老太终于站住,从腋下掏出手帕擦眼睛,哽咽地说:“她呀,就知道偷着跟几个狐朋狗友打麻将,输了就翻腾我的东西拿出去卖,我那些个东西,她哪认识啊,三瓜俩枣就给我卖了,心疼啊金太太……”

    周惠云劝慰道:“小辈在您面前,总是不懂事的,别那么往心里去,啊?”

    老太太哭声怨艾:“我是不想往心里去,可那也由不得我不是?——那份奏折是我公公的笔迹,当初想给嘉庆老祖爷提个醒儿,后来又因为什么没有递上去,……虽说没有皇帝的朱批,也是留给后人的念想,卖不得啊!金太太呀!……”

    周惠云架起老人的一支胳膊,细声哄劝:“我搀您回屋歇着吧?来,慢点走,来倚着我……”

    舒老太太继续唠叨:“孩子她也不管,她老爷们她也不管……”

    周惠云到底把舒老太太送入了她的房间。

    周惠云安顿好舒老太太以后,走出隔断门,立即闻到一种不愉快的气味。大衣柜后边,正袅袅地飞扬着淡淡的清烟。

    周惠云看见了这几缕清烟之后,什么都明白了。她不无焦虑地伤感地摇了摇头;她认识那清烟,她的哥哥败家就败在这股清烟上,也死于这种清烟。

    莫非舒先生是个不能自拔的瘾君子?

    回到自家门前,周惠云升完炉子,收拾火炉边的卫生。她把没烧透的煤核拣出来,放到铁簸箕里,准备再用;把已经烧透了的煤核踩碎,踩成碎面儿——准备拿它去垫厕所。她踩啊踩啊,始终是若有所思……

    不一会,舒敬儒走出来了,心虚地躲避着周惠云的目光,畏缩地将双手互揣在袖口里,垂着脑袋,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急匆匆走出小院。

    钱紫君追出来喊:“咳!你上哪去啊!”

    舒老太太在她身后为儿子说情:“你就让他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