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忆往事帝王论废立 比武艺太子显童心(2/2)
作者:慕容垂

    夜色逐渐褪去,清冷的秋风让身上的倦意消去不少,桓肇走在宫中,身上披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大氅,他刚刚从青魂园中走了出来,青魂园乃是后宫之中地位尊崇之人埋骨之地,自己的生母沈夫人也是因为生了自己才得以进入青魂园。自己昨夜一夜都在青魂园中祭拜亡母,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太极殿上父皇对自己的不满,方才又接到了父皇的旨意,让自己来主持端木德遇害一案。他有些疑惑,父皇召自己回来,不是让自己来对付姜氏一族的吗?却为何会在自己和姜氏唱了反调之后,对自己冷眼相向,而后又为何让自己这个从未接触过刑狱之人处理端木德遇害一案,他想了一夜,隐隐约约想到些什么,但却没有抓住。

    不知不觉间,他走过一道宫墙,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叫好声,声音尖锐,倒像是太监在呼喝。桓肇心中觉得奇怪,疾步走去,转过前方另外一道墙,却见得一块空地,只见七八黄门正聚在一起,更远处一执戟黑甲与一执锤青甲两人正在互相打斗,黄门们聚精会神,大呼小喝为空地中互相打斗的两人叫好。

    桓肇静静走进几步,那群黄门看得颇为专注,倒没发现他的到来,桓肇走到离那两人三丈之外,却见那打斗的两人几乎要分出胜负,那执锤青甲之人已经占据上风,手中重锤在他手中丝毫显得丝毫不比对面长戟沉重。桓肇自幼学过一些武艺,当年自从离开九鼎,便统率合州军数年,对击技之术更是浸淫颇深,一眼便瞧出那执戟之人手臂微颤,脚步沉重,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数个回合之内便会败下阵来。

    果然,那青甲之人一个虚招后紧接着一锤砸下,黑甲之人用长戟一格,便吃不住锤中的力量,往后连连倒退几步,将手中长戟抛在地上,喘着气道:“太子殿下神武,微臣认输!”

    “哼!”那青甲之人冷哼一声,见他已经抛下武器认负,便摘下头盔。桓肇这才看清眼前之人三十岁出头,浓眉大眼,面色硬朗,正是自己的二哥,当朝太子桓钟。桓钟一脸打的不够过瘾的样子,将手中大锤扔在地上,方才观战的黄门中走出两人合力将锤抬起,走向桓肇这方,走了几步这才看见桓肇,见他身上穿着,正要放下武器行礼,桓肇抬手示意不用,接着笑了笑,拍手而道:“数年不见,二哥武艺依旧如此厉害。”

    桓钟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桓肇立刻跪下行礼道:“臣弟越王桓肇,见过皇兄。”

    桓钟哈哈一笑,疾步赶了过来,将桓肇扶起身来到:“原来是正始,你如何回来了?”还没等到桓肇答话,又急忙说道:“方才孤的锤法如何?”

    桓肇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兄,心中不由感叹道同为一母所生,桓钟却与前太子桓忻完全不同,只怕这五年的太子生活,也未能将他改变。他笑了笑道:“势如疾风,力贯千钧,臣弟平生未曾见也。”

    桓钟扬了扬眉,似乎颇为得意,说道:“还是吾弟知我。”拉着他手走到之前打斗之地,对剩下几个黄门吩咐道:“拿一件铠甲来,孤要与四弟切磋一番。”桓钟刚刚说完,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正始,你使何兵器?”

    桓肇连连摆手道:“臣弟岂是皇兄的对手。”他素知桓钟嗜武,适才又见他与另一黑甲武士打斗的场景,心知自己远不是敌手,只能出言推托。

    “哈哈,正始不可推托,这些年孤见不到众位兄弟,便是练武也少了几分乐趣。”桓钟显得颇为兴奋,又高声叫住之前走开的两个黄门,让他们把自己的大锤抬了回来。

    “适才皇兄不是练得颇为起劲吗?”桓肇指着一旁的黑甲戟士说道,桓钟重重嗤了一声说道:“这些甲士都不愿使出全力,你方才也瞧见了,这是我大楚金桂甲士应有的实力吗?”

    “皇兄神武,他们便是尽了全力也难是敌手。”

    “哈哈!”桓钟甚为高兴,接过黄门抬来的大锤,呼呼挥了两下,得意说道:“此乃孤近年命人所铸之锤,正始以为比起昔年关公之青龙刀如何?”

    “此锤势沉,臣弟一眼望之,便心生怯懦。”天气似乎有些寒冷,桓肇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开口答道。

    桓钟似乎并没有听懂弟弟的意思,又舞动了两下重锤,脸色微红,兴致勃勃的说道:“正始这话为兄可就不爱听了,听闻你在合州大破山贼,好不威风,为兄极是羡慕,真想把你我兄弟换个位置,孤也能上阵杀贼一番。”

    桓肇大惊失色,连忙说道:“皇兄此番话语,可万万不可再提。”

    “有何不可?为兄平生最渴望上阵杀敌,之可惜晋王兄走后,父皇再也不许孤离开九鼎。听闻你在合州剿灭山贼,五弟在沙州也时常出征,便是连七弟也杀了一批水贼,孤真是好生心痒。”

    “父皇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兄的安危着想。”桓肇开口安慰道。

    “为兄武艺在你之下么?在五弟之下么?你们为何无事,孤出征便会出事,父皇也是,越老越糊涂。”桓钟反而越说越气,大锤重重往地上一磕,吓的周围小黄门一阵哆嗦,继而

    纷纷跪下,慌忙说道:“太子殿下,此话万万不可再提。”

    桓肇也知道桓钟心思单纯,几乎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便笑道:“皇兄,今日幸得是臣弟在此,若是他人在这里,只怕皇兄会是祸从口中出呀。”

    桓钟冷哼一声,似乎不以为意,他抚摸手中大锤,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听闻你剿灭的山贼之中,不少人均是穷凶极恶,那武艺应当不凡,你给孤讲讲,这些人武艺到底如何?”

    桓肇心中松了口气,这位太子殿下终于忘了要和自己比武之事。他先让跪下的几个小黄门起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听到远处有人在高声呼喊太子。

    桓肇侧身看去,转角处走出三人,他心呼感谢,再仔细看去,当先一人他不认识,但却认得后面二人,一人是昨日在太极殿中为海州百姓出头的侍中王珧王孔珝,另一人雍容华贵,艳如桃李,却是太子桓钟的正妃,南巢候黎让之妹黎柔。

    桓钟虽是背对三人,却识得呼叫自己的声音,他大声嚷嚷回答道:“辛洗马,孤兴致正浓,稍后便会回去。”原来当先这人便是太子洗马辛余,他弟弟乃是青溪八子之一的辛冲,青溪八子皆为当世之奇才,他们于青溪之间饮酒纵歌,引文舞乐,肆意酣畅,纵情放荡,故而世人将称他们为青溪八子。桓肇与辛冲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见到哥哥辛余,到觉得辛余虽不如弟弟辛冲一般神采秀澈,潇洒不羁,也算是温润如玉一般的男子了。

    “太子殿下,臣妾有礼,方才那重响之声,应是此物所发出吧。”黎柔声音响起,桓钟听得声音,身形一颤,慌忙转过身来,见黎柔已经渐渐走了过来,伸出纤手指着自己手中握的大锤,应了一声,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回答,他本是私自逃出练武,如今被人抓住,当真窘迫不堪。急忙忙躲到桓肇身后,背过身去叫嚷道:“辛洗马,如此小事,为何惊动太子妃。”

    “辛大人恪尽职守,殿下莫要责怪辛大人。”黎柔边说边走近桓钟。桓肇也有些年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嫂子,这位大楚的太子正妃虽然已经生有一儿一女,却依旧娇艳若滴,年似韶龄。待到黎柔走到近些,桓肇方才低头行礼道:“臣弟桓肇,见过太子妃。”

    黎柔回礼道:“原来是越王殿下,越王多年未曾回京,本应让你兄弟好生相聚,只是太子今日乃是偷偷跑出来练武,自己功课却耽搁了不少。按惯例陛下今日还要抽查太子殿下近日的功课,越王也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太子在府上再设宴赔罪。”

    “太子妃言重了,臣弟如今也要长住京城,来日方长。而且臣弟也不愿因为臣弟而让皇兄受到父皇的责罚。”说着轻轻挪开自己的身体,将太子桓钟暴露出来。

    黎柔娇媚一笑,点了点头,绕过桓肇轻轻在桓钟肩上一拍,桓钟浑身一颤,苦笑着转过头来,低声对黎柔道:“今日四弟回京,孤兴致正浓,功课可否明日再做。”黎柔面色一凛,先前娇媚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太子身为东宫之主,此等话语休要再言。”说罢,又换作一副温柔之像,娇声说道:“今日晚间在府上宴请你四弟可好?”

    桓钟先被黎柔的冷色吓了一跳,而后见他又温柔的和自己说话,慌忙嘻嘻笑着点点头道:“便依太子妃所言。”说着拍了拍桓肇肩膀,凑近说道:“你我兄弟明日可要痛饮一番。”说罢,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桓肇看着自己皇兄远去的身影,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滋味,若是上阵杀敌,自己的这位太子殿下反而说不定是一把好手,只是执掌天下这样的担子落到他的肩上,对自己桓氏基业,对大楚的百姓来说,只怕未尝是一件幸事。

    “越王殿下。”桓肇的思绪被一个娇酥的声音拉回来,他转过身,发现黎柔盈盈一笑正看着他说道:“虽说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只是太子殿下性格淳朴,妾身还望越王殿下作为太子的兄弟能多帮衬一二。”

    这本应是一句完全没有必要说的话,却让桓肇内心一紧,不知眼前女子是有意这样说还是无心之语,只能恭恭敬敬的回道:“太子妃言重了,臣弟既然已经回京,当然会竭尽所能。”黎柔嫣然一笑,欠身说道:“那倒是我多虑了,即是如此,那便等到明日越王来府之时,妾身再以酒赔罪了。”

    桓肇只得应道:“不敢,不敢。”黎柔轻笑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盈盈行了一礼,转身便向太子桓钟离去的方向走去,太子洗马辛余也深深看了桓肇一眼,却也没有说话,接着跟随黎柔而去,只留下王珧一人立在原地。桓肇看向王珧,见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明白王珧定然有事情要与自己相商。果然待到黎柔与辛余两人远远离开之后,王珧方才走到桓肇身边,望着太子桓钟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太子殿下依旧如此好武,近日陛下醒过来后方才收敛了些。”

    桓肇不知他这番话是何用意,只得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太子英武非凡,当为我大楚之幸。”

    “太子殿下的确勇武有余,只是国家之事难道仅凭勇武二字便可胜任?”

    “那依王侍中所见,如何才能称之为明君?”

    王珧毫不犹豫,昂首张口便道:“为人君者,当胸怀天下,竭诚世人,纳谠言,否谄言,恩所加,罚所及,怀仁爱之心,行仁义之事。”

    桓肇默默听完,这些品质在他那整天舞刀弄剑的皇兄身上从未见过,倒是已故的皇长子晋王桓忻俱为兼备。王珧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接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只可惜晋王殿下英年早逝,实乃我大楚之憾。”

    桓肇心头一惊,转身看向王珧,沉声说道:“王侍中此言何意?”

    “我不过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罢了,越王殿下何故如此紧张?满朝上下有这种想法的人又不仅仅只是我一人,便是陛下也…”说到这里,王珧闭口不言,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王珧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在桓肇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王珧是父皇身边的心腹,如若父皇真如他话中所想,那对自己而言便是天赐良机。忽然又想到,自己与王珧素来交情不深,王珧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讲这些话,若是自己顺着他的话说,倘若他是父皇派来试探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触怒了父皇。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晋王兄已是故人,我等为人臣子只需尽心竭力为父皇分忧便是。”

    王珧来回踱了几步,抬头盯着桓肇看了好一阵,清晨的阳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拉长,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徐徐问道:“若是陛下百年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