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析利弊伶人受教训 遇命案乌兰疑内鬼(2/2)
作者:慕容垂
    皇甫静姝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说道:“你如此聪慧,若无我救,只怕那群庸官也奈何不了你罢。”宫角徵也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但是却无家主这样一位伯乐,角徵这雕虫之技便无处施展。”皇甫静姝揶揄道:“那小羽呢?”宫角徵笑着向商羽做了一揖,长身而道:“没有羽妹这样一位知音的人生,也是颇为无趣。”倒是弄得商羽一阵脸红。

    皇甫静姝笑眯眯的看着面前两人,宫角徵的确给他一个选择,他七年之前以伶人身份进入家族,在家族中和其他人几乎没有利益关系,而且聪明伶俐,的确是调查此事的最佳人选。她问道:“那你是准备去三江城还是…”说到这里,皇甫静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是九鼎城呢?”

    宫角徵苦笑了一下,道:“若我要去三江城呢?”皇甫静姝夹起一块兔肉,说道:“那就会像这兔子一样,被人吃掉。”宫角徵笑笑,似乎不以为然,皇甫静姝张开樱唇吞下那块兔肉,接着说道:“以为我在危言耸听?那里水太清,你无论做何事都瞒不过他人。倒是九鼎城的水够浑,其实你提出的时候应该想得到,我是不会让你去三江城的。”说罢,抬起头看了宫角徵一眼,却见他眼角满是笑意,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娇嗔道:“好哇,连我都敢消遣了。”眉宇间尽是娇媚之色,丝毫不见平日在外的威严,宫角徵只瞧得几眼便倒吸冷气,求饶道:“家主,我还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可别捉弄小子了。”

    皇甫静姝得意的低头抿了一口酒,宫角徵说道:“其实小徵既然提出为家主分忧解难,就想到去的会是九鼎城了。”“回到那伤心之地吗?我可是记得当年救你回来之后,那几个月你是天天饮酒,整个人蓬头垢面、无精打采,若非瞧在小羽的面子上,我早把你仍在路边上了。”

    宫角徵苦笑道:“如若真是那般,家主也欣赏不到竹觞散和琳琅十拍这样的曲子了。”皇甫静姝道:“竖子可知山外有山,你当你这曲子比得过高山流水和广陵散吗?”商羽在一旁静静侍立,她心思单纯,前面两人的说话都似懂非懂,只是两人提到竹觞散和琳琅十拍她才听的明白,不由急着说道:“可是宫大哥这两个曲子很好听啊,小羽倒是时常见过家主私下哼唱这两首曲儿。”

    皇甫静姝笑骂道:“死丫头,这么快就开始帮你宫大哥对付我了?”商羽吓了一跳,不明白家主的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皇甫静姝瞧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想这孩子果然心思单纯,随便一句玩笑话也能当真,便说道:“好啦,我又没有责怪你。”她抬起头来,看到宫角徵抱手于胸,一副看戏的模样,再看看商羽的眼眶都快红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宫角徵轻声说道:“若非家主之故,便是来八抬大轿抬我,小徵也绝不会回到九鼎城。那些人生前不敢对齐王怎么样,齐王饮鸠自尽以后却落井下石,那种丑恶的嘴脸,我此生也难以忘记。”皇甫静姝道:“那你仍是执意要去吗?”

    宫角徵忽然正色说道:“齐王对昆仲有知遇之恩,家主同样也是小徵的伯乐。士为知己者死,我知家主是为角徵着想,眼下皇上病重,京城已是波诡云谲之地。权力更迭之际,凶险更胜往日。但是昔年昆仲已经在七年前就死了,如今世上只有伶人宫角徵,此去九鼎城,任何旧人往事,都不会对宫角徵造成任何影响。”

    “啊!”商羽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酒壶也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是皇甫静姝先前让其他家仆和手下远离房间,没有他人可以听到。她虽是单纯,没有听懂宫角徵言语之意,但是直觉却隐隐觉得宫大哥此行前途凶险。商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一脸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家主与大哥,眼眶隐隐泛红,清丽的脸庞上布满愁容。

    皇甫静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他身后愁眉不展的商羽,心中思绪翻滚。她瞧得出商羽对宫角徵的微妙感情,商羽就像自己女儿一般,她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伤心。然而今日发生泄密之事让她忧心忡忡,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是女儿之身,家族之中一直都有人蠢蠢欲动,如今甚至有人与外人勾结来谋取皇甫氏这庞大的家业,让她不得不为之警觉。皇甫静姝眼神闪烁不停,犹豫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小徵,此番风州之行过后,你便前往九鼎京城吧。”她走到商羽面前,轻轻拭去她眼眶中的泪痕,柔声说道:“好啦,你宫大哥又不是一去不回,你再哭鼻子,你宫大哥可该要取笑你了。”见她依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阵怜惜,转头对宫角徵苦笑道:“瞧瞧这顿饭吃成何样了。小徵,你先退下吧,我和羽儿说会儿女儿家的话。”宫角徵点了点头,转身退出房间。

    商羽本想一同随他出去,但她又从小听惯了皇甫静姝的指令,一时之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一脸窘迫的站在原地。皇甫静姝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不愿意你的宫大哥离开你?”商羽只感觉脸颊火热,双耳热的发烫,轻声“嗯”了一声。皇甫静姝拉着她坐了下来柔声说道:“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对你宫大哥的情意,我又岂能不知?只是这一次泄密,我却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羽儿,你也不愿有人来害你静姝姐姐吧?”皇甫静姝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子嗣,她甚为疼爱商羽,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都称自己为姐姐。

    商羽哑声说道:“谁要害家主,羽儿必…打他…一万次!”她性格单纯,说不出多狠毒的话,小的时候她性格虽静,但是偶尔也会犯错,一旦师傅就会打她,少则十次,多则上百。在她看来,打人一万次已经是很狠毒的意思了。皇甫静姝淡淡一笑,说道:“真是孩子话!可是现在姐姐也不知道谁要来害姐姐,姐姐再问你,我皇甫家谁最聪明?”商羽道:“宫大哥!”皇甫静姝笑道:“所以啊,只有你宫大哥才能找的出这个人,等到找出这个人,姐姐再让你打他一万次!”

    商羽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那让羽儿和宫大哥一同前去!”皇甫静姝柔声道:“那可不成,万一你不在姐姐身边,姐姐就没人保护了,雷伯和永伯的功夫可不及你。”商羽听得皇甫静姝夸赞自己的功夫,心中不由美极,不由喜滋滋的说道:“那是自然!有羽儿在,没人能伤害家主!”

    皇甫静姝见她满心欢喜,笑道:“若你此段时间能够保护好姐姐,你宫大哥又能找出这泄密之人,那等宫大哥回来后,由姐姐做主,将你许配给他如何?”商羽顿时大羞,俏脸更是通红,恨不得钻进地中,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只是不住的搓动着自己的衣摆。皇甫静姝故意奇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愿意?”商羽急忙说道:“不,没有。”皇甫静姝笑道:“那边是了,要姐姐和你立下字据吗?”商羽疑道:“甚么字据?”皇甫静姝道:“你就不怕事后姐姐不认账吗?”商羽脆生生道:“家主为甚么要这么做呢?”皇甫静姝一时语塞,过后才笑道:“姐姐当然不会赖账就是了。”心中却暗自叹息:“这孩子还是太单纯善良了,自己起初随意一说她也当了真。不过总是不能让她难过罢了。幸亏没让她一起去九鼎城,小徵那孩子在那个环境下肯定无法兼顾,羽儿虽然空有一身武艺,却必然会让人欺负。”又思衬着宫角徵是否会答应,不过平日看来他对羽儿也是十分怜爱,想来也是不会拒绝的。想到这里,不由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瞧见灯光之下商羽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既是怜惜,又是羡慕。

    “家主!九鼎城有重要消息传来。”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语气甚为急促。皇甫静姝认得是永伯的声音,说道:“进来吧!”接着转头对商羽道:“羽儿,你去门口候着。”商羽轻轻点了点头,打开屋门,瞧见永伯一脸焦急的模样,叫了一声“永伯”,便立在门口。永伯与她擦身而过,一脸愁容,向皇甫静姝行了一礼。皇甫静姝此刻脸上已不见温柔之色,一股英气取而代之,她眉间一挑问道:“何事?”永伯沉声道:“家主!方才九鼎城传来消息,亢金肆掌柜端木德前日在家中离奇身亡,京兆尹派人来查过,尸体上没有半点伤,故而官府也不知凶手是何人,死因为何。”

    皇甫静姝低声自言自语道:“前日?九鼎城?”永伯急忙说道:“消息是飞鸽传书来的,不过最后传到了墨州,由人快马追来,故而耽搁了些时辰。”皇甫静姝点点头,她面部虽然平静,可是心中实在翻起惊涛骇浪:“端木德三代都在皇甫氏中做事,他本人虽然有些圆滑但是做事极为细心谨慎,故而自己派他做了皇甫氏在九鼎城三大商肆之一亢金肆的掌柜。现下他在九鼎城暴毙而亡,今日出了泄露之事,而当日接收这批兵器甲胄之事端木德也参与其中,这两件事之间也不知是否有关联。”想到这里她问道:“他的家人呢?”永伯答道:“他家人都尚在,此刻应该还在九鼎城。”

    皇甫静姝轻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此甚好,端木德这些年来功劳不少,要好生照顾他的遗孀。”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姜氏那边是何说法?他兄长端木修是何反应?”永伯沉声道:“耒竹候没有出面,负责此案的乃是其长子京兆尹姜述广,姜府君只说,他也在全力查案,会尽快给主公一个答复。度支尚书那边,倒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皇甫静姝冷笑了一声,打断道:“此案廷尉知情否?”“姜府君让主公放心,此案牢牢掌握在九鼎府中,古廷尉并不知情。”皇甫静姝听闻此言虽然暗自松了口气,至少此事暂时不会为皇帝所知晓,然而心中的不安却隐隐之间告诉自己,有人要对皇甫氏,或者说皇甫静姝动手。

    永伯接着道:“姜家还修书一封带给家主。”说罢,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皇甫静姝瞟了一眼,却不接过来,永伯只得将书信置于桌上道:“家主不看看其中写些甚么吗?”皇甫静姝冷笑道:“姜大少爷无非就是依照他父亲的意思,我皇甫家这点小事岂会让姜中书大费周章,此信不用看便知是敷衍之词,拿来看只会添堵。”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宫角徵从外面匆匆进来,作了一揖道:“家主!角徵适才见到永伯急匆匆过来,怕是发生了急事,就直接过来了,还望家主莫要见怪!”皇甫静姝道:“无妨,永伯,给他讲讲。”永伯便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宫角徵说道:“家主,依角徵所见…”他抬头忽地瞧见皇甫静姝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此事不可不查,然则家不能一日无主,亢金肆之生意却不能因此而耽搁,当选一合适人选即日接任乃是当务之急,况且,家主可以借由此事之彻查来考验新任掌柜的能力。”

    皇甫静姝欣慰点了点头,接口道:“不错,就依小徵所言。永伯,就烦劳你和雷伯选取三位候选之人,明日报予我定夺。去罢!”永伯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皇甫静姝叫道:“羽儿,你过来。”商羽过来后,她轻声对商羽说道:“羽儿,我与你宫大哥有要事相商,你守在门外,不得让他人靠近此房十步之内。记住,谁都不可。”商羽第一次见家主如此严肃对自己说话,俏脸上浮现坚毅之色,点了点头,飘身而出。

    宫角徵这才说道:“家主是怀疑永伯?”皇甫静姝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怀疑他,或者说我并不只是怀疑他。”宫角徵点了点头道:“角徵明白了。此事确已十万火急,小徵有一计,还望家主采纳。”皇甫静姝道:“说来听听。”

    宫角徵在房中走了几步,捋了捋思绪,沉声道:“其实此事与内鬼之事绝不会毫无关联,世上绝无如此凑巧之事,故而先前家主所言彻查九鼎城和三江城,现如今看来更有可能发生在九鼎城。角徵请命明日一早前往九鼎城,家主可称派我返回翰山郡再去商议那批兵器甲胄的买卖,如此我便可提前前往九鼎城调查此事。”皇甫静姝道:“如若内鬼与墨安确认消息呢?”宫角徵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说道:“从明日起,家主改变行程,比如明日去那张掌柜府上待上十天半个月。走走停停,把我们预计到达的时间推迟至少二十天。家主一旦改变行程,内鬼必定被惊动,在此环境下,仅仅为了确认我是否去了翰山郡,他不会冒然联系墨安而让自己有被暴露的风险。”

    皇甫静姝奇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能够推迟时间呢?如若此事无法推迟呢?”宫角徵道:“家主是否小看了角徵?家主经商多年,必定是严格守时之人。如不能推迟时日,今天日就不会应允墨安而改道前往翰山郡了,既可以延期,那么家主也必然有方法把这个延期时日再加长一些。”皇甫静姝微笑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暗暗称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宫角徵接着说道:“家主心思细腻,很多事角徵本不应担心。但是家主此番前去风州,角徵担心中途内鬼也会有动作,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角徵只愿家主能照顾好自己,切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让羽妹留在你身边。”皇甫静姝见他忽然言辞情真意切,神情更是关怀之极,心中不禁一荡。她自及笄之时起,已一己之力挑起先父留下的重担,并抚养幼弟长大,为此还与当年青梅竹马也分道扬镳。多年以来,中间的诸多苦难都是自己独自默默承担,心中之苦实不为外人所知,此时却见到他人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想到这里,皇甫静姝鼻子一酸,险些垂下泪来。

    宫角徵见她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眼角之间隐隐泛红,急忙低下头去,不去见自己家主的窘迫之情。片刻,只听见皇甫静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等你回来还要送你一份大礼呢。”宫角徵心中吃惊,想要问是何大礼却没有开口。只听得皇甫静姝继续说道:“端木德有一位堂兄端木修,现在朝中身居度支尚书之位,也许会有些线索。不过我听说他二人近些年有些交恶,你自己到时候见机行事罢。另外九鼎城中,云苏长公主乃可信之人,我修一封书信,此番你去九鼎城可代我交于她。如有所需也可借助她的力量。还有…”宫角徵听得她忽然停顿,抬起头来,却正好瞧见皇甫静姝凑了过来,一双盈盈秋水的妙目直勾勾看着自己,轻吐朱唇,吹气如兰:“眼下九鼎城内形势复杂,云苏长公主心思也是单纯,望你在查出内鬼之后能多留些时日,助她渡过这段时日。姜氏权重,莫要让她成为某些人的牺牲品。”宫角徵想要问她所说的某些人是何人,但是自己脸颊被她那娇媚的嘴唇吐出的气息轻抚,一阵心猿意马,再加之被她殷切的眼神一直盯着,不由得热血上涌,开口答道:“角徵定不负使命。”

    皇甫静姝再凝视了他片刻,看着宫角徵难得一见的脸红,嫣然一笑,转身坐了下来道:“端木德这件案子,想必你胸腹中已有良策,我也相信你自己的方法。然而小徵你平日里一点就破、一学便会,今日却会犯错,知道是何原因吗?”她说到这里,看着宫角徵,宫角徵眼神闪烁不定,低声说道:“小徵初出茅庐,阅历尚浅。”皇甫静姝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小徵,你一身才华,应知兵家孙子之作中谋攻篇最后一句是如何写的。”宫角徵一愣神,方才答道:“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皇甫静姝笑着点点头,问道:“懂了吗?”宫角徵忽然领悟,自己是不如家主了解墨安,故而险些犯下错误。他有些不忿,倘若在平日里,自己也会注意到,只是今次事出突然,才没有去了解对方。

    皇甫静姝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小徵,每一个潜在的对手都需要事先了然于胸,而不是临渴了才掘井。你天资聪颖而性子高傲,所以有的时候放低姿态也并非自损门面。”宫角徵低声答道:“家主,小徵受教了。”皇甫静姝见他样子,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默默不语,良久才道:“也罢,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出发前来此处,我把信交给你。”宫角徵躬身一揖,正要推门而去时,却听得背后皇甫静姝轻声道:“扶风!”宫角徵身形顿了一顿,良久背后才传来两字:“珍重!”

    宫角徵没有回头,俊美的脸庞上浮现洒脱之色,笑了笑说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士为知己者死,扶风虽死亦无憾!”说罢,大踏步走出门去,只留下皇甫静姝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