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列车魅影(1/1)
作者:路归不
    “你终于醒了,我们很担心,还是有些‘排斥反应’。感觉如何?”不知何时出现的原清浅,笑容可掬地问道。还是那般潇洒雅致的仪态,如果放在以前,一位精致帅气的男人对夜七月如此柔声细语,她的心跳一定会漏跳一拍。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对他是否还带着怨恨?她说不清楚,就算没有恨,怨还是有的,不可否认。

    夜七月晕了多久,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有些日子,未正眼瞧过原清浅那张英俊的脸,依旧面带温柔,眼眸清澈疏离。夜七月凝视着他,心念——这风情,幽灵中的潘安,兰陵王的地狱升级版,走路都没有声音。她的小心脏不够强大,以后得心脏病的机率忒大。她还没有医保,以后能不能找他报销一下医药费?这也应该算工伤吧?

    “还好,就是没力气!原师兄,你真的把人家吃净了?敢问一句,兄台是在日本留的学吗?青出于蓝胜于蓝,‘三光’的很彻底嘛!出出血,就当交住宿费和伙食费。吝啬这个词······跟你的气质,实在不搭。”夜七月强打精神,悠悠地吐着字。“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师兄给我带些甘草杏,嘴里苦,想吃点零嘴儿,你也给那位发小买点,增进一下感情,那还是很有必要的!”

    “啊?哼哼······看来,你是真的没事了!明晓在给你煮粥,我马上去买些吃的。这几天,你水米未进,是该补补。下楼转转,适量活动一下,让身体也适应适应。明晓在一楼的厨房里,你先跟他熟悉一下,他是给你做灯的人。”

    “灯?哦!知道了,我得缓会,再下去。你还是赶紧去出血,没看到‘付大厨’都咆哮了吗?我也真的饿了,麻烦师兄快去快回,豹子一样的速度。”

    “嗯!我去去就回!还有,别听他胡搅蛮缠,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断水,断电,有些日子了。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他就得卖血救急。这些年救济他的钱,都能买套房子了,真不知道他一身的本事都用到哪了?付家历代的英明······恐怕是要毁在他手中!······他人很好,就是太孩子气,得迁就他,不能太认真,你会习惯的。”原清浅不得已地晃晃头,撇撇嘴角,转身离去。

    目送他离开,夜七月一点点试着起身,脚下软软的,踩在地面上如同踏在棉花包上,虚虚绵绵。走出房门,四下瞥了一圈,这层还有其它三个房间,她在最里头的一间。扶着发黄剥落的白墙,挪到楼梯,再扶着破旧斑驳的木质楼梯把手,慢慢蹭到楼下。夜七月闻着米香,寻到厨房,看到正在全省贯注忙活的‘付大厨’。她有些虚弱,不自主地靠在门上,认真地端详起这位发小。

    他穿着一身白白的休闲套装,围着一条碎花浅蓝的围裙,一手掀起锅盖,另一支手中拿着汤勺,用力地搅拌。敛眉耷眼,一本正经的肃严,好像那不是一锅粥,而是弥足珍贵的仙汤圣药,根本未曾注意到夜七月的到来。挺拔矍铄,玉树临风,唇红齿白,面若润玉,丰神俊目。不输原清浅的俊逸,略胜原清浅的清朗,貌似比原清浅更随和,更平易近人。横看,竖看,从前到后,从头到脚,哪都不像个败家子!

    冷静高智的原清浅,怎么会有如此一个不太靠谱的发小?还能持之以恒到现在,没有反目,没有翻脸,真是奇迹!事实证明,老天爷是位仁慈的主,并不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中渲染的冷酷。几天相处下来,夜七月终于放下心,付明晓的确比原清浅活泼,热情,更易相处,更不是原清浅那样的寡言,冰雕谪仙般的生人勿近。

    夜七月了解到,付明晓也是家传的优秀法师,两家世代交好,都是圈内名望颇高的术家。付明晓的外貌、气质、能力,样样不输原清浅,却是游戏人间的三观和心态,随意性颇大,令人极度缺乏信任感。他的生活和工作正因此一团糟乱,时常要靠原清浅接济。付家族中的长辈和同辈昆仲对于付明晓的‘不成器’,由原来的锲而不舍,循序渐进,慢慢变成冷眼旁观,漠然置之。正好孤僻的原清浅除了他,也不愿意搭理其它人,基于此,二人的关系稳定的如同一双筷子,缺一不可。

    在离城的半年,夜七月跟着原清浅和付明晓,一起调养身魂,学习基本的初级法术,开潜通灵力与感应力,等待万灵眼的开启。经过一段错乱的磨合期,夜七月已经习惯万灵眼带来的新视野,新感官。识妖辨鬼,没有问题,反正万灵眼从不闭合,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四处飘荡的那些‘朋友’。偶尔高兴,遇到眼熟的,打个招呼,还能蹲在一块儿聊一聊人生、理想(鬼的最大理想是转世投胎)。至于鉴往预来,没有原清浅预期的那么好——她能看到过去的某些片段,能感应现在的某些存在,对于未来却只能模糊地感知一星半点。

    睡梦中,过去的影像如同放映的幻灯片,一张张放大缩小,拉近扯远,轮转不息。一股阴凉的寒意,缓缓自四周包围,不同于空调吹出的直硬冷意,是熟悉的阴寒冰柔。舒坦的,轻沛的,被夜七月的身体吸收糅合,头脑顿然清醒,她知道有‘老朋友’接近。不知‘老朋友’是路过,还是专访?这么多年,打过交道的鬼比人多,她对鬼比人更熟悉,更让她的身体自在。她们身上的气息,也更让她舒服,同性相斥,但同类不是。

    夜七月警惕地坐起身,抓过背包,掏出一个钱包,打开,只见一些币值不等的纸钞,不是这个。再掏,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钱包,里面是早就画好的符咒。她仔细拣出几张符,揣入右侧的裤子兜里。继续摸索着,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巴掌大小。启开,思意了几秒,拿出那串菩提手链,戴在左手腕上。一股股的阴绵,有力地刺透皮肤,钻过肌肉和血管,紧紧地缠绕上骨骼,一分分地被吸尽,绵延不绝。她的全身也随之充满力量,四肢的酸痛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舒展,惬意缱绻。

    夜七月不抽烟,但招呼‘老朋友’,烟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走哪都带一炷香吧。继续在包里找寻,又找到了一包还未拆封的云烟,一个简易的打火机,揣进左侧的裤兜。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只是去看看,低调些好。她起身离开铺位,假装睡眼惺忪,半睁半闭,若无其事地暗自打量着昏暗的过道。夜深人静,大部分人都已睡熟,过道上,空无一人,一眼便能望尽。左转,假装上个厕所,身子还未完全转过来,强烈的寒意应势而来。

    好家伙,好强的怨气!夜七月不禁打个寒颤,小心地前进,走到厕所前。进门后,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设个结界,再上厕所?还是不要,否则,有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自找麻烦。阿Q一下,混过去,能不沾手,尽量不沾手。至昨晚后,没有法力高深的原清浅在身边,她的胆子也缩水的厉害,仗势欺鬼的乐趣不能再找,得低调,再低调,夹起小尾巴做人。思及此,夜七月颇为尴尬,硬着头皮上了个小号。一个劲地在心里嘀咕道:没事,哪个厕所,没个把鬼藏身呢!看就看吧,也不能少块肉!她用有史以来的最快速度解决了小号,又顺脚走近厕所对面的盥洗室,洗了个手。

    刚出门,她的眼余瞥到一抹身影,站在两节车厢相连处,只露出身体的三分之一。夜七月背上的肌肉,仿佛陡然被利爪一抓,又惊又疼。一步一步镇定地走近,仔细瞧,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很旧的列车员制服,脸朝车门的方向,出神地直视着窗外。夜七月注意到了列车紧闭的车门,窗外几点稀远疏了的灯光,甚至是映在玻璃上自己隐约的脸庞,透过他的身体。他薄薄的身体,如同积了很厚灰尘的纱窗,半透明的如肥皂泡般轻盈,地上没有影子。

    她心绪舒缓,身上不自觉的放松,找到了,总比找不到,让人安心。夜七月神色如常,湿湿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呼:“同志,值班呐?我们这是走到哪了?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

    “应该已经到江西地界了,明天会进安徽。一会天就亮了,就能看见车外的风景了。”说完,他便兀自转身,向前一节车厢走去。

    没有回头,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真是个很有个性的鬼!也是,做鬼了嘛,拽一点可以理解。夜七月打量着飘远的背影,心中有了谱——怨气有点重!制服他,可能费点力气。她强项是探知与沟通,重在前期咨询,至于后期驱鬼和收鬼等具体的操作,是她的boss——原清浅的工作。不对!为什么要制服他?他又没危害到她。再说了,没有买主的局,干嘛要瞎掺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还是明智地继续无视,做透明人。

    “无利不可起早,无益不可助人,无心不易丧命。”夜七月心中再三默念原清浅强加给她的座右铭,时刻提醒她——冲动的本钱,她没有。

    他是否死的怨屈?他的尸骨何在?为什么会在这列移动列车上自由行走?看他的衣着,难道生前与铁路有所关联?还是,想在这列火车干点什么?捞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