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粮之大大骨折(1/1)
作者:桃源中人
    对三女儿柳叶,正德倒是什么也没送。柳叶嫁给五台山马家大户的独生子马维奇,马家的田土比凤龙庄的大户董耀祖大的田土还要多。马家祖上原来弟兄众多,老太爷年轻时以开油坊起家,起早贪黑,精打细算,讲究信誉,通过几十年的经营,手里渐渐有了积蓄,于是置田买地,发了起来。

    维奇爷年轻时曾与天佑爷一起参加平襄县试、巩昌府府试和省院试,取得秀才资格,同年入县学署为廪膳生。俩人同窗数载,苦读经书,彼此敬重。

    有一年,他俩同赴省城皋兰府参加乡试,结果双双落第,临分别回家时,家境殷实的马老先生主动与王老先生约定将来要成为儿女亲家。后来俩人娶妻生子,结果都生了儿子,这个约定一直延续到了孙子辈才得以实现。对于这样的大户人家,送点粮食之类的东西就显得多余了。

    遇到好年辰,乡民们高兴,县衙的老爷也皆大欢喜。新的昭告迅速发到各里各保各甲:“因朝廷用度紧张,皇粮加倍征收,务必在寒食节前上解县邑仓房,凡违反者一律治罪关押”。县衙专门派出捕厅吏员,督促各里丁粮税收。

    因牌长三年一换,轮流充任,其时正德已不任此职。他原本打算在丰收之年里向族里人户讨回任内自个垫补的数担皇粮,见此告示,就张不开嘴。待缴纳完丁粮和杂七杂八的捐税,凤龙庄除了大户董耀祖家,大多户人家剩余的粮食,估计只能勉强维持到来年夏收前后。

    旱情在年前就有了预兆。入冬后老北风一直呼呼地刮个不停,天空灰蒙蒙地雾成一片,满山满洼的田土落了一层厚厚的黄土,将当年秋播后冒出绿芽的麦苗罩了个严严实实。三九之后直到二月中旬,平襄大地一片雪渣子也没落下,田土焦渴地裂开了如碎砖烂瓦一般的口子。用手刨开干裂的土块,秋播的麦粒根子干瘪瘪的没有一点生机。春播的季节,种子却无法下种。一个荒年又来临了!

    隔几年都要经历一番灾荒的乡民们,为了填饱肚皮,繁衍后代,自然拥有着应对灾荒的非凡经验。他们个个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老的让着小的,小的让着老的,扶携着维持生计。大地完全消融后,苜蓿地里渐渐冒出了绿芽芽,不久杏花开了,梨花开了,榆树上也布满了圆乎乎的叶片片。

    王商氏挎着柳条筐,先是去掐头道苜蓿,后来打发天佑爬上树去捋杏树叶、柳树叶、榆树叶,掺到豌豆、洋芋、糜子、莜麦、荞麦等杂粮面里,做成各种各样的菜面糊糊。苜蓿和榆树面糊糊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可是杏树叶和柳树叶面糊糊喝起来嘴里那个苦啊,苦的让人的舌头只打摆子。味道苦是苦,不咽咋办呢?眼见面缸里的面越来越少,冬田枯死,夏收无望,全凭菜面糊糊救命呢。

    天佑毕竟年轻,肠胃倒也通畅,正德和王商氏上了年纪,连续喝了几个月的菜面糊糊,树叶子板结在肚子里拉不出屎来,痛苦地整天眉眼不展。俩人倒了一罐又一罐的罐罐茶,却不见一点效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隔几天正德和王商氏蹲在茅房里,互相捏着柳条棍儿掏屁股。

    秋田也因为天旱地干的没有下种。入冬后,无论王商氏如何精打细算,天佑家的粮仓也快见底了。

    正德厚着老脸走进董耀祖家去借粮,想想王老先生在世时家里的境况,正德心里不是个滋味。偏巧董耀祖有事出门了,董耀祖大颤巍巍地坐在堂屋正中乌黑发亮的八仙桌边。听了正德的来意,他捏着水烟瓶咣当咣当地吸了半天烟,过足了瘾,咳了咳嗓子,缓缓地说:“贤侄呐,伯老了,已经不主事了。现在耀祖当家,你找找他看看。荒里荒年的,你看这佃户们今年恐怕也缴不上租子,皇粮又年年加码,蛇大窟窿大,我那百十垧田土有啥用呢?”

    正德心知董耀祖大在打马虎眼儿,应承说:“董家伯你福大,明年年辰好的话,那么多垧地,会粮食满仓的。”

    董耀祖大说:“年辰好,你那十垧地,也该有个好收成,养活你家几口人没啥麻达。现今年辰不好,你没考虑着给谁买上一垧半垧的?”

    正德心里一怔,原来这老家伙还惦记着自家的田土啊,这、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于是含糊地说:“话是这个理,不过我娃天佑也大了,灾年凑合着一过,当大的要给他说房女人不是?卖地的事,现今我还没考虑呢。”

    董耀祖大一听正德这话,闭上嘴巴半天没言喘。正德再没去找董耀祖张嘴,最近去董耀祖家借粮的人不少,借到粮食的人却不多,估计他们父子俩已经商量好了堵住张嘴借粮乡民们的主意。

    这天也合该有事。出了董耀祖家的门,正德一路低着头寻思着借粮的主意,没防被路上一块冻得结结实实的土疙瘩绊倒,当时左小腿就疼地站不起来。

    天佑听到呻吟声,赶忙把正德抱到炕上,一路跑到徐家庄去请走方郎中徐德珍。到家后,徐郎中听了症状,伸手捏了捏正德的左小腿,说:“折了,得还骨,还要上夹板。”然后吩咐天佑找了两块筒瓦,扯了丈余长的棉布条,让长工汤没话把正德死死地按在炕上。他净手后在正德的左腿上一阵捏搓,说了声:“筒瓦。”

    天佑忙双手递上筒瓦。徐郎中接过,“咔嚓”一声把两块筒瓦合在正德小腿上,说:“快绑。”天佑连忙把布条缠在筒瓦上,徐郎中接过布条头子,连续打了几个结,然后拍拍手,说:“好了,伤骨动筋一百天,百日之内莫动弹呐,出了百日,就该下地了。”

    服过一副徐郎中给的黑色跌打散,躺在床上的正德思前想后,决定让天佑去五台山三女儿柳叶家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