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一边想着，一边赶着牛车到了文庙小学堂门前。

    上次曾替天佑看牛的那个小伙子，和一帮人正站在学堂门口把门。他看了看牛车，一眼就认出了天佑，笑着道：“老哥，又来给娃儿送吃食来了嘛。”

    天佑喝住牛跳下车，也笑道：“是啊是啊，今天又要麻烦小老弟替我看看牛娃。”

    小伙子道：“小事一桩嘛，没问题。”

    天佑问道：“今天姜先生在学堂吗？”

    小伙子接过天佑牵牛的缰绳，道：“在呢，前头有个身穿长袍马褂、骑着枣红骡子的财东也来找姜先生，他俩应该正在一起说话呢。”

    天佑这才注意到学堂门口另一侧柳树下拴着的一头骡子。仔细一看，骡子是董耀祖家的。他想，汤大山虽然经常来给明珠送吃食，但他可享受不到骑着骡子的待遇，应该是董耀祖亲自来到学堂里。

    天佑从车把上解下装吃食的褡裢背到身上，又向帮他看牛的小伙子打了声招呼，就走进学堂的院门。孩子们正在教室里上课，院内只听到先生们的教书声和孩子们偶尔的应答声。

    天佑见了这个情况，便没等水珠、举鹏和举程等三个孩子下课，直接去了姜瀚章的那间房。他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从屋里传来姜瀚章的说话声。

    只听姜瀚章道：“我的一个同年好友在县署公干。据他给我透露，自本年起，全省通令废除清朝府、州、厅制，实行民国统制省、道、县三级制。全省划设为七道，原府台新谓之道台，原督抚新谓之都督，县知事名仍用旧例，皆乃各级政府最大长官。原把总新谓之将军，乃地方御兵之军事长官。”

    只听董耀祖附声道：“哦，民国的力度不小哇。”

    姜瀚章继续道：“自本月起，平襄划渭川道辖制。原县知事刘德元因封建保守，思想陈旧，已被革命军派兵驱逐出境。省政府新委任陕西安康人张孝贤先生赴本县任职，责其保境安民。数日前张知事已赴我县，到任后即下发公告周知地方诸人，务要各人安分守己，各操所业。”

    董耀祖问道：“不知张老太爷为人如何？”

    只听姜瀚章道：“据说张知事系东渡扶桑学成归来之人，鼓吹民主，热心共和，推崇新式教育，且又与省城方面联系紧密。我想他一定有能力周旋平襄城里的安全，不至于让乱兵破坏学堂，董家伯何必一定要接明珠回家呢？”

    走到门口，天佑看见屋里不但坐着姜瀚章和董耀祖，金锁也坐在屋里的椅子上。

    见了天佑，金锁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哥哥，你也来了，快进来坐。”

    天佑边进门边道：“小弟，董家伯，没料你俩也来了。我再来，没打扰大家吧？”

    姜瀚章背朝后墙、面朝门口正对天佑坐着，他看着天佑道：“小弟坐吧，董家伯与我和金锁三个，没啥军国大事可以商量，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董耀祖待姜瀚章说完话，也朝天佑点了点头笑道：“昨晚你给我说了皇帝退位的事情，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城里都贴出告示了。不过我心里也不太踏实，今天就来找姜先生讨教主意来了。看你背着褡裢，是给娃们送吃食来了吧？”

    天佑将背上的褡裢解下来放到椅子上，道：“给娃送吃食是一个方面，其实我心里也不踏实，也来请教哥哥来了。刚才我仔细看了县署门前张贴的《清帝退位诏书》和《安民公告》，心里寻思，这朝廷虽然已经完蛋了，可省里现在有两个政府，弄不好他们要掐起来。到时候咱平襄城里能安全吗？”

    董耀祖点头道：“是呀是呀，我们想到一搭里去了，就请姜先生给我们都理个头绪吧。”

    天佑道：“正是正是，求哥哥给我们出个大主意。”说完，他又看着金锁道：“不知小弟为何而来呢？”

    金锁把天佑让到椅子上坐好，道：“我何尝不是来请教哥哥来了？前一段时间我去巩昌府那边送药，那边早已经贴出了清帝退位和抚境安民的告示。但一路上遇到不少过境的兵士朝秦州方向开去，听说他们被调去围剿秦州的黄将军。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也来找哥哥讨教了。”

    姜瀚章听了三人的话，忍不住笑道：“瞧瞧你们老少爷们三个！这不是给我这个当先生的出了大难题嘛！古人说，书生意气。其实变相在说，读书人判断事情的时候，常常意气用事嘛！再一个说呢，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们说，这兵若真来了，我这个秀才说话他们能听吗？我看未必。”

    董耀祖也笑道：“姜先生你就给我们指导指导，替我们拿个大主意吧？”

    姜瀚章用手打着比方，道：“我还是那个想法。我们这些大人是什么呢？我们就是一颗树根。那我们这些树根有什么用呢？就是扎根大地守住水土，为孩子们提供养分，让他们茁壮成长。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么。”

    董耀祖点着头道：“姜先生说的在理呢。”

    姜瀚章看着天佑和金锁，道：“可是任何树木的生长，都是有季节的，孩子们正值读书汲取营养的年纪，让他们回家去是不恰当的。”

    董耀祖道：“我也知道这个情况，可是现在形势难测呐！”

    姜瀚章舒了口气，慷慨激昂地道：“董家伯你来，我能理解。不过依我判断，时至今时时至今日，封建王朝已经覆灭，民国倡导的是共和，各族共建国家。谁人胆敢下令纵兵毁坏学堂、伤及幼小？那岂不是想要自绝于各级政府和士绅乡民！若真遇此事，我将誓死保护学堂和孩子们的安全，纵然舍身亦在所不惜。所以，不论董家伯有什么想法，我不赞同这时候把孩子们接到庄里，让他们断了新知识的学习和教育呐！”

    姜瀚章说完，屋子里其他人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天佑本来是想给姜瀚章说说，把水珠、举鹏和举程接到凤龙庄躲避一下的，听了这话，他就不想说了。姜瀚章读书写字、经略学堂、广结各路人物，自己一个乡村小农户哪有人家的见识！啥话也不用说了。

    他站起身子，对姜瀚章道：“哥哥，我这次来，还想办点其他事儿。给孩子们的吃食，我先放你这儿，完了你给他们安顿一下。我先走了，你和我董家伯与金锁弟继续聊着。”说完朝董耀祖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外走去。

    金锁却随着天佑也走了出来。出了屋。金锁拉了拉天佑的袖子，悄声说：“哥哥，我刚好有事要找你商量，你先到百草堂里坐会儿，我俩在那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