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两书生杀身成仁,一乞丐剑扫四方(1/1)
作者:沧海蜉蝣
    一声“刀下留人”由远至近,传入场中,周围的百姓响起一片叫好声,人群不由自主分散而开,留出一条可供一人进入的小路。待众人看清来人年纪轻轻,儒服冠带,形容憔悴,泪如雨下,身后还背着行囊时,一片哀叹和唏嘘声四起。来人穿过人群,来到拒马前,看着眼前场中血流成河,状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嚎啕大哭。

    高台之上,闻听“刀下留人”的喊声,犹如水入油锅,一众官员纷纷乍起,翘足观望,只见不过一书生到得场边,又各自落座插科打诨起来。“来者何人?”知府陶成宪看着来人暗松了口气问道,监斩官细细打量来人,不由惊喜交加地回禀道:“正是朱家那漏网的最后一人,朱向明的儿子,朱学诚!”,“哦?居然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前去擒拿!”,知府陶成宪暗自一喜地命道,监斩官应声退下,喊过两名衙役,挥手向拒马旁的朱学诚指去。

    不等衙役前来拘捕,朱学诚蹲身弯腰,从拒马之下钻进法场,步步跪行,来到朱向明的面前,以头戗地,痛哭不止。朱向明自闻声见人是自己的儿子后,便面如死灰,看着眼前的儿子,朱向明痛斥他道:“逆子!你为何还要回来!?”,朱学诚渐渐止住哭声,喉头依旧沙哑地抬头挺胸,铿然说道:“且不说送别至亲孩儿要来,就如父亲亲身教诲的那样,知赴死重于泰山,行前路义无返顾,儿,必须来!”,说话的朱学诚脸上散发着一种光彩,坚定而又决然。朱向明仰天长叹一声,眼中噙着泪花,对朱学诚说道:“好好好!”,说话间,身后的刀斧手就欲提刀问斩,突然被朱向明身后的那个民壮拉住,贴身窃语道:“稍后动手不迟,这二人若有上官不知的案情,我们也好及时回报,那赏赐,嘿嘿,且听他们说些什么!”,刀斧手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扶刀而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几人。朱向明细细地打量着儿子朱学诚,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印在心里,当目光落到他背后的包裹上时,朱向明全身震颤,不待朱学诚开口,转身朝一旁的父亲叩下头去,痛心不已地说道:“父亲!学诚不孝!未能完成我朱家遗志,向明不孝!未能完成您心血嘱托!”,“父亲!我”,朱学诚正要开口,只见朱老先生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子孙二人,宽慰地笑道:“老朽能有你们这样的子孙,知足了!听我一言”,转而抬眼望着浩渺天际,朗声说道:“自有程朱理学,偏以孝为先,治大汉亿民,宗法社会耳!能以一族治一家,立庙堂而摈妇人,男权至上耳!一国,未均权而固其制,必驭其族!未均田而固其产,必统其家!未均财而固其家,必扬其孝!天道化物,人心亦然,岂可因桎梏执念,曲意作善,伪孝耳!泱泱天下,何来孝字,概莫以顺治而摈真善之道哉。”

    朱向明喃喃地重复着父亲的话,就听身旁朱学诚大喊一声“祖父!”,赶忙抬头朝父亲望去,只见朱老先生已然阖眼无息,含笑坐化。朱向明父子二人跪在朱老身前,恸哭失声,又见朱学诚颤抖着双手取下包裹,从中掏出一个黑布包卷的书册,轻轻放在祖父的怀中,呜咽着说道:“祖父!这是我”,突然一声大吼从高台之上传来,知府陶成宪居高临下,看得真真切切,见朱学诚取出一卷书来,忙不迭大喊到:“快夺下那书!”,心中窃喜,仿佛平步青云已是唾手可得。

    喊声未到,人影已动。就站在朱向明身后的那个民壮,夺步而出,一把从朱老怀中抢过书卷,头也不回,抹身就跑。朱向明情急之下,同时喊道:“诚儿!快去抢回”,一言未尽,“噗”一声响,却是血染刀口,身首异处,“爹!”,刹那惊恐失神的朱学诚,俯下身去,抱起父亲的头颅,摇头说道:“不,不!儿,只是”,“呜”地一声,刀光血影闪过,朱学诚的尸身犹自直直跪立,刀斧手一脸漠然,抬脚踹翻朱学诚的尸身,也不理睬已经死去的朱老,直朝钱无心走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一声爆竹声响,“嘭,嗖”,紧接着一片吟唱声此起彼伏,“佛母临凡,众民生安”,“天下百姓,有食有穿”,“知府贪脏,衙役枉法”,“杀官差啊!”,“救冤犯啊!”,混迹于百姓中的数十人一边口中喊着,一边手执刀枪杀向法场,人群当中已是一片混乱。监斩官急急奔至知府陶成宪近前,大声说道:“大人!不好了!这是佛母教教匪!”,旁边一官员回忆道:“永乐十八年间的佛母教?怎么会?当年祸乱山东,怎么会来我中原腹地?!”,“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知府陶成宪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说道,“快!快!快去城南外漕运码头,找千户大人搬兵!”。

    拒马旁,钟灵毓躲在易阳身后,看着四周奔逃践踏的人群,一伙不知身份、百姓装束的强人正和衙役民壮厮杀,她皱了皱眉头,抓住易阳的后背衣衫,摇晃说道:“小乞丐!快走!官兵很快就会来的!我给你解穴!”,正说着,就听“兹喇”一声,看着两手中的破碎衣衫,钟灵毓目瞪口呆地望向前行自如的易阳,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直盯前方法场朝钱无心走去的刀斧手,易阳目中一片寒霜冷色,原本褴褛的衣衫被钟灵毓扯烂,显出半边胸膛,裸露的精壮身躯上,虬筋满布,肩胛锁骨、胸肋臂腕,青筋暴突,一头散发披肩遮面,飘舞间露出一双血色双瞳,峥嵘初现!易阳右手斜握刀鞘,鞘尖划过,入地三指,平伸左臂,穿过面前拒马,向左一扬,拒马飞起两丈来高,摔落一旁,数十步外,刀斧手闻声回头,见一乞丐模样拿着刀鞘的少年朝自己走来,不禁横肉叠笑,回转头,看也不看易阳,耀武扬威地缓缓举起屠刀,对准钱无心的后颈脊梁,就要砍下。

    “你!”雷鸣般的一道吼声,随身而至,易阳鞘尖直入刀斧手肋下,“蹭蹭蹭”倒退三步,刀斧手难以置信易阳如此快的速度,面露惊容,低头一看,生皮勒甲,如那红枣馒头般,已然嵌入腹中,未等刀斧手反应,又一声怒喝传来。

    “大”字出口,由上而下,易阳刀鞘直握,立劈刀斧手持刀的右臂,闷哼一声,刀斧手还未抬起头来,斜眼查看,只见红衫长袖完好,虽觉疼痛难忍,以为只是骨断筋折,冷笑一声,就欲抬左臂挥拳,身体扯动间,忽见袖口脱出一物,正是自己的右臂,仿若藕断丝连,在身侧摇摆。

    “爷!”连接前言,一字之声又至,易阳顺着前剑之势,逆转身形,反身就抡,惊恐连连的刀斧手,闻声愕然抬头,一道黑影直扫自己哽嗓咽喉,“疙瘩”声响,脖颈断折,刀斧手都没有来得及抬手拦挡,便气绝身亡,尸身就势倒退,靠至高台方才停住,沉重地面朝下扑在地上,好大一颗人头,筋皮粘连,仰面朝天贴在刀斧手自己的背上。

    站在易阳身后,看着他用刀鞘杀人的钟灵毓,神情复杂,又看了眼鲜血淋漓的法场,嘴上嘀咕了声“死乞丐!臭乞丐!”,就拿起手上易阳的破碎衣衫,蒙住了脸面,打好结扣,跃入场中,来到易阳身旁。“小乞丐!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钟灵毓焦急地在易阳身后催促道。猛地回转身,易阳恶狠狠地盯着钟灵毓说道:“他们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就因为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人会劫法场”,钟灵毓歉疚地说道。

    两人对话间,一快两慢三道身影直朝易阳而来,快的那道身影正是缇骑刘三刀,身后两名衙役各自提刀尾随。刘三刀掠过易阳身旁,并不停留,路过低头跪在地上的钱无心时,却瞬间拔刀,就听“当”、“卡擦”两道声响,一把刀鞘被切成两截掉落在地,刘三刀已经就势奔出,刀归入鞘,深深地看了眼易阳,便朝刚才民壮夺书后逃入人群的方向追去。跪在地上的钱无心,被脑后的撞击声惊觉,大喊一声“我不想死!”,待转头四下观望,就是一愣,看到站在身旁的易阳时,立刻激动地喊道:“杨易!救我!”

    “把你的剑,借我一用!”易阳对钟灵毓厉声说道,身后两名衙役已近身不足三步,“你不能再杀人了!”,钟灵毓大声劝道,又突然怒喝一声“啊!淫贼!”本能地弯腰伸出双臂护住前胸,易阳极速伸至钟灵毓胸前的手,变爪为掌,顺势从钟灵毓肩头,连剑带鞘,一并抽去。此时就听易阳身后刀风嚯嚯,一左一右,各朝两肩劈来,易阳不及躲闪,也不回身,低头拢肩,上身一挺,就听“当当”两声,两把长刀已砍在易阳身上,两名衙役惊讶间,只见两柄长刀已被易阳反手贴在背上连剑带鞘的长剑所阻,未及抽刀再砍,易阳反手抽剑,剑出鞘落的瞬间,手持紫红剑逆向从自己头前绕到身后,一圈划过,回到身前,接着左脚跟轻磕,落下的刀鞘从身后被踢起,易阳左手探出从身后拿住,收剑回鞘的同时,身后两名衙役毙命倒地,看了看手中的紫红剑,看着速杀两人的易阳,钟灵毓和易阳二人同时说道:

    “好鞘!”

    “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