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玩的人心(两更合一)(1/2)
作者:董无渊
    瞿老夫人瞅着显金,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那双放在榆木四方桌台面上的手。

    手背沟壑纵深,皮肤像脱离枝干的树皮,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昭示了这双手的主人,并不年轻了。

    瞿老夫人眼皮低垂耷拉,将手从四方桌拖移拿下,「这既是你的主意,就按照你的想法做下去吧,你如今是陈记的大掌柜,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便随便一听。」

    一顿后又道,「要让伙计多注意近日城中纸行的走向,你将那刻丝夹画宣纸盘得云山雾绕,外行人看上去花团锦簇、精妙卓绝,实则懂行的一拿到纸,不消十日便能参透其中精髓——如今卖得高,更要保证以后卖得好。」

    显金:......

    一边「随口一说、随便一听」,一边又强调要干嘛干嘛干嘛...

    让她无端想起前世暴发户老爹的口头禅,「不是我想说你blalala...」

    不是您想说,那您就别说。

    同理可得,类似于「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要生气,你还说出来干啥?

    显金心里吐槽,脸上恭敬,坐在左下首,低头吃了口茶,抬头看了眼对门一同领训的长房遗孀段氏、二房伯母许氏还有三房名义上的娘孙氏,这三妯里各有各的事忙——

    希望之星他亲娘段女士,面色鲜活了许多,虽也不爱说话,眉梢眼角却透露出与前几月截然不同的劲儿,简而言之,就是整个人活过来了;

    二房陈猜老婆许女士,前些日子被原桑皮纸作坊,现「浮白」店子的账攻击得双眼无神,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孙女士就很灵性了,老婆婆在台上说,她在台下说,眉飞色舞地和身侧的丫头逼逼叨叨说小话,一看读书的时候要么坐讲台边,要么坐最后一排,反正不是啥课代表。

    显金收回目光,再看了眼更漏,记住了这个时辰——往后初一十五来篦麻堂请安,切忌避开这个时候,她着实不想同这三位各有千秋的女士再次在篦麻堂偶遇。

    随着瞿老夫人训话结束,显金低头一蹿,脚下如装了弹簧似的一下蹬到连廊。

    「贺掌柜——」声音轻轻的,像拂落花瓣的微风。

    显金转过头,却见希望之星他娘段女士朝她走来。

    仔细来看,段女士与希望之星相貌如出一辙,略微下搭的小鹿眼,笔直挺拔的鼻梁,长翘的睫毛...只是较希望之星多了几分清冷之感。

    显金声音不由得放缓,「大伯母,您有何事?」

    段女士唇角勾笑,走近了些,与显金客气颔首示意,说话不见弯弯绕,「为刻丝夹画宣纸而来——听说贺掌柜本次推出的山海经十分受卖,下月将推出花语,我虽不才绝非大家,却也浸***画几十载,画花鸟是我的长处,若你需要尽可来寻我,帮你打个底板倒也不是难事。」

    显金惊喜,「是吗?未曾有听闻!」

    她推山海经,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除却那副白泽是请名家出山落笔,其余全都是她和钟大娘泡在书里,一副一副临摹出来的。万幸的是,竹帘编图案无需太过精细,就像临摹简笔画一样,总体要求是神大于形,她们两这才算是蒙混过关!

    可下一个「花语」系列,她预备推出四十九种花语,每种做两至三刀。

    也就是说,如果不找外援,她和钟大娘两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要绝望地画出四十九种花,画到最后,或许就画成了哥斯拉。

    段氏抿唇笑起,「闺中好好学过,嫁人生子耽误了,如今又捡拾起来,方才完成张记绸缎当家太太的百鸟图,手上正无事,如今自家有需,我当然义不容辞。」

    段氏目光亲和看向显金,似乎很欣赏这个人在哪儿就在哪儿搅起惊涛骇浪的小姑娘,「大部头的画幅,如今我里力有未逮,可若你只需小小一朵一朵的工笔花,我或许能帮上忙。」

    显金注意力被前一段话抓住了,「有人请您画画啊!您可真厉害呀!」

    「你的刻丝夹画宣纸也很是漂亮。」段氏抿唇笑着,与显金并肩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工笔花鸟的事儿,说工笔的笔触要细要稳,颜色要漂亮出挑,不能如水墨一般全靠洇染和意境,一边又大赞显金脑子灵光、想法清灵,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两个人向出走,很有些话很投机、八十句都不多的意思。

    三太太孙氏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嘴角快撇到天上去,「...素日以为大嫂是只鹤,天上飞那种带着仙气的仙鹤,如今在新晋财神爷跟前,仙鹤变彩翎母鸡,开屏倒是开得很欢嘛。」

    背后说人坏话,得一起说才来劲。

    孙氏碰了碰身边的二太太许氏,「二嫂,你说是吧?」

    许氏抬起头,刚从账册的打击里缓过来,憨憨笑,「母鸡也不开屏,开屏的是孔雀。」

    孙氏:...

    说孔雀,不就抬举那段氏了吗!

    许氏想了想又认真道,「且还是公孔雀才会开屏求偶,母孔雀没那几根长毛。「

    孙氏:真的挺无助的,这个家好像只有她认认真真宅斗,其他的人要么在卖画,要么在普及禽类求偶知识。

    显金与希望之星她娘段氏敲定了先拿三幅样稿看样式的初步意见,显金执意要给钱,段氏执意不要,只说,「我的画能藏在宣纸纸层里,已经很是知足了——宣纸,特别是家里的宣纸,是二郎他爹最喜爱的纸张,我的画夹进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岂是金钱银两可衡量的?」

    显金表示秀恩爱是一回事,赚钱是一回事,其实并不冲突。

    显金索性直接问,「...您帮绸缎庄的张太太画百鸟图,可有索价?「

    段氏点头。

    显金便豪迈道,「张太太付您多少银子,我便支您多少银子。」

    段氏笑道,「与张太太说好,年底请画,润笔费百两。」

    百两?

    那他们还赚个屁啊,利润全给出去了。

    果然,所有的艺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显金抽抽嘴角:倒不是买不起,只是自己临摹更有性价比。

    段氏见状忙笑言,「贺掌柜先看样稿再做定夺吧!」

    显金答应下来,细细嚼巴几下,方深觉基因的玄妙——段氏恣意洒脱,经前几次接触都是想说便说,从不顾忌他人的感观,如今画画、卖画,就算深爱的丈夫过世,她也能过出属于自己漂亮的后半生;而陈笺方...

    显金想起陈笺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个青年,好似总有两块硕大的石头压在胸口,在压抑与逼迫中艰难喘息,背着这两块石头步履维艰地朝前走。

    甚至,这两块石头,其中有一块,是他自己压上去的。

    母子母子,却活脱脱两种南辕北辙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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