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春司梦(1/2)
作者:一妍难荩
    两个月前,清河坊忘春楼,陆子由一身白衣与一位公子对坐相谈。

    “老吴,来!我先敬你一杯。恭贺你有了官身诰命。”陆子由举杯向着对面的公子高兴地说道。

    “一个正九品的登仕郎而已,子由你早就是了。要不是我家里有个做翰林学士的老爹,又有个做工部侍郎的哥哥,这一县县丞的位置估计都还轮不到我来做。你何苦说这俏皮话挖苦我呢?”那位公子苦笑一声,与陆子由碰了杯,一饮杯中美酒。

    这位公子名叫吴歆,字梦窗。乃是当朝翰林学士吴槐的第三子,与陆子由是同窗好友。前日礼部复试,两人还一同参加了。

    本次复试试题为“唯见江心秋月白”,此一句取自香山居士白居易所著的《琵琶行》。句中写月写江只是寥寥带过,却将琵琶女的高超技艺烘托的淋漓尽致,可谓是以景喻人,登峰造极。

    陆子由首句为“多情谁似月,边秋角声哀”,一段以月抒情打开文章基调,其后五言八韵,句句刻画边塞将士义无返顾的爱国精神和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

    省试结束,陆子由觉得自己发挥的不错,也将自己所作与众位同窗分享。大家一致称好,觉得以陆子由的这一篇《边塞秋月赋》,定能夺得省试榜首。陆子由自己也信心满满。

    当问到好友吴梦窗时,他却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发挥不好。听了他念了一遍自己文章,众人一致觉得悬了。

    虽说这次省试吴梦窗排不到什么好名次,但是比不过人吴梦窗后台硬啊!

    他老爹吴槐听说此事之后,在朝中上下走动,给他谋了个外放县丞的差事。虽说不及留在天子脚下这般前途无量,好在是外放做个下县里的二把手,混混资历未来可期。

    “我家就我一个独子,受了父辈恩荫年轻的时候就封了登仕郎。而你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就算这次复试你没上榜。就凭你往日所作成就,大家都认可你是实至名归的登仕郎。”陆子由说道。

    吴梦窗挥了挥手道,“不说其他了,总归能做一番事业。”

    见他释然,陆子由笑着举杯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吴梦窗也举起了杯。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与君共勉。”

    “与君共勉。”

    说完两人相继一笑,再次饮尽了杯中酒。

    推杯换盏间两人也不知饮了多少杯,吴梦窗开始觉得有了一些醉意。

    “子由,我不行了。再喝我肯定得趴在这。”吴梦窗半趴在桌子上,向着陆子由连连摇手。

    “等三日后放了榜,你就要走马上任了。再想对饮,谁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陆子由还欲再劝,却听门外人声鼎沸,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陆子由奇怪道。

    听到有动静,吴梦窗立刻有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指着门外兴高采烈道,“是司梦姑娘,是司梦姑娘出来了。”

    “司梦姑娘?”陆子由家教甚严,平常便不怎么出入这种风月场所,故而对秦楼楚馆之事也很少打听。

    吴梦窗一拍脑袋,解释道,“忘了子由你不好这些,对这风月场中的事知之甚少。今天既然来了些忘春楼,我就和你好好说说。”

    说着吴梦窗移了移凳子,做到陆子由身边说道。

    “这忘春楼有四大头牌,个个相貌出众,技艺精湛。

    排第一的艺妓名叫楚楚姑娘,她的舞技放在整眼整个临安城里没有几个艺馆姑娘能比得过她。所以许多达官显贵家里摆酒设宴都会高价请她去领舞。

    上个月蒯老贼过生日请她去府上跳支舞,听说足足花了八百两银子。

    第二名叫晴云姑娘,天生一副好嗓音,歌声犹如天籁,娓娓动人。

    坊间流传几年前大金有位将军,听过她的小曲,念念不忘。还曾口口声声说要为她率军南下。想来也是谣传。

    排名第三的就更厉害了。这姑娘名叫兰雨,人称“棋仙子”,听说是受过棋圣何仲浦的指点。使一手天元倚势法,同时对战十三位棋手都不落下风。

    而这忘春楼里有一半的客人,都是冲着这位兰雨姑娘来的。

    陆子由眼前一亮道,“临安城里竟有这等高手。改日我也要与她对弈一番。”

    吴梦窗继续说道,“而这忘春楼的第四名头牌,就是这位司梦姑娘。据说这位司梦姑娘是官宦人家之后,自小学过些诗词书画。半年前来到这忘春楼卖艺,没多久就凭借出水芙蓉的气质和令人击节叹赞的琴艺,跻身四大头牌末位。”

    “下个月就是重阳诗会,彼时临安城里所有的秦楼楚馆都会派出各自的艺人参加。而忘春楼内定的人选就是这位司梦姑娘。”

    陆子由想了想,微微点头道,“重阳诗会向来凭诗作论高低,这四人之中,确实还是司梦姑娘最为合适。”

    “正是如此!往年重阳诗会忘春楼都是坐冷板凳的。但今年不同了!捧红了一个会诗词的司梦姑娘,自然是要去诗会上博上一把。”吴梦窗说。

    “我记得去年的魁首是西月画舫的冷姑娘吧!当时她是找了蜀中才子廖文卓,写了一首《西江月·人生一场大梦》。

    人生一场大梦,醉里几度春秋。

    如今细细念来亦有当日之味。”陆子由拿着酒杯手舞足蹈了一番,随后闭上眼轻轻抿了一口酒。表情享受,似有无穷味道。

    “廖兄之才确实令人艳羡。不过子由之才也不输他啊!去年那首《鹧鸪天·谁教吟风轻抚月》差点就把廖文卓比下去了!

    谁教吟风轻抚月。韶光不负转流年!

    要不是因为这词咏的是月,与重阳诗会的意景大相径庭。这魁首是不是她西月画舫还不好说呢!”

    陆子由白了他一眼道,“提起这事我就来气!你这登徒子,偷偷盗走我新写的词不说,还敢拿我的名声给人家平乐坊打包票。结果连个三甲都没进,让人家颜面扫地。”

    “这事最后我不是亲自登门道过歉了嘛!人家也不追究了,你怎么还提啊!”旧事重提,吴梦窗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陆子由摇摇头,指着他面前的杯子说道,“你呀!做的荒唐事还少么?就该多提几嘴,让你长长记性。自罚一杯”

    “好好好,我自罚一杯!”吴梦窗一边拿起酒壶给你自己斟酒,一边点点头回应陆子由的要求。

    一杯饮尽,吴梦窗继续说道,“不过子由,你写的诗词确实好!若是你肯参加重阳诗会,定能一举夺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老爹老娘就像两头猛虎。今日陪你来这忘春楼,我也是拼了半条性命。这要是让他二老知道了我出来喝花酒,估计要被关上个小半年。更别提给艺妓写词作曲了。”陆子由无奈道。

    “说来也是,这伯父伯母确实严厉了些。不过因此才能培养出子由这么优秀的人才嘛!”话锋一转,吴梦窗提醒道,“哎!只要子由你作了词不署名,也不声张,那不就成了。”

    “参加诗会不就是为了图个名声嘛!你让我不署名,或是取个别的艺名,我图啥呢?我还差那点钱么?”陆子由反问。

    “倒也是。那要不你写一首好的,然后用我的名号去参加诗会?”吴梦窗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的倒挺美啊!别忘了,再过几日你就要离开临安了,还想什么重阳诗会呢!”

    话到此处,两人都是连声感叹。一个怨父母不公,一个怨好景不长。两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时无话。

    此时门外传来很多人叫好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唱词。”叫好生稍歇,陆子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

    “今日是司梦姑娘选诗友的日子。”吴梦窗解释道,“司梦姑娘才来临安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重阳诗会,本就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加上忘春楼往年在重阳诗会上也不重视,故而一直少有才学之士会把好诗词投给她们。不过今年忘春楼可是把重阳诗会看得极为重要,所以才有了选诗友这一说。明面上说是诗友,其实就是想找个人为她们在重阳诗会上写首好词,”

    “我就说你怎么会约我来忘春楼喝酒了。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放着好好的醉仙楼不去,要来这烟花之地,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陆子由没好气的道。

    吴梦窗摸摸脑袋,打着马虎眼道,“哈?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子由你在说什么啊!”

    “说的自然这位司梦姑娘了。”陆子由一手抱住吴梦窗的脑袋,另一只手半握着酒杯,戳着他的肉嘟嘟的小脸蛋道,“快说!是不是你相好!”

    “子由,你误会了!”吴梦窗三下五除二就挣脱开了陆子由的怀抱,随后正了正衣领回答道,“这忘春楼是我外公家的产业,我就只是想帮点小忙而已。”

    “果真如此?”陆子由半信半疑道。

    “真的,真的。”吴梦窗态度十分诚恳,“我也早就想到子由你不会答应,所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约你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吃酒啦!等我离了临安,就很难再喝到这么美的忘忧酿了。”说完吴梦窗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了酒,仰天一口吞进肚里。

    这时陆子由起身拉住吴梦窗的胳膊,可把他吓了一跳。

    “子...子由你干什么?”

    “来都来了,就去外头瞧瞧。等你离开了临安,再想看到忘春楼这些漂亮的姑娘也难喽!”说着,陆子由便引着吴梦窗往屋外走去。

    此时忘春楼的热闹都汇聚到了一处。一楼大厅正中,平日姑娘们琴舞表演的台下围满了人。众人你挤我我挤,都想抢占个好位置,看清台上的情况。

    陆子由与吴梦窗刚从二楼房间携手出来,就听见台上有个女声说道,“张公子这首菩萨蛮,虽说平仄工整,但却少了意境。”

    那位被唤张公子的人站在人群之前,不怒反喜,问道,“此话怎讲?”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同一位女子身上。只见她粉白黛黑,媚眼盈盈。身着一件浅红色祥云对襟双纹襦,下身束一条百叠珠玉素罗裙,上品梨花落尘披帛绕玉臂,佳作桂枝月阑团扇摆胸前。女子向前走了两步,裙摆随之摇曳,愈显其之动人。

    她很有礼节地向张公子施以微笑,随后丹唇轻启道,“花开花落有时尽,月圆月缺无绝期。

    通篇惜花叹月,却独独失了人味。不如改成,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绝期,如何?”

    二楼凭栏处,陆子由看得仔细,听的也更为认真。尤其当女子说出“缘起缘灭无绝期”一句时,不仅惊艳了在场众人,也使陆子由内心为之一振。

    陆子由激动的一掌重重拍在吴梦窗的肩膀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塌下半个身去。

    吴梦窗揉着自己的肩膀,直起身子抱怨,“我说老陆,陆小官人,能不能别一激动就拿我身子开玩笑啊!你怎么说也是个练家子,这一掌下来,差点没把我打残废了。”

    陆子由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吴梦窗想起陆子由刚才忘我的样子,不由得嗤笑一声,“陆小官人以为,司梦姑娘所言如何?”

    陆子由脸上浮现欣赏之意,浅浅一笑道,“此女有昭姬之才。”

    “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绝期。缘起缘灭无绝期?”台下那名张公子轻摇手中纸扇,反复品味其中玄妙。

    突然一声呐喊,“妙哉,妙哉!佛言,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世人只知月圆月缺,花开花落,殊不知缘起性空,相续无常。

    司梦姑娘改的这一句,深谙佛法精妙,何止是添了人味。张某自愧不如。”

    “张公子过谦了!奴家不过略作修饰罢了。”

    女子款款颔首致意,颇具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张公子心满意足,揖礼退下。同时,司梦姑娘的身后走出来一位蓝衣女子,向着众人高声道,“不知在场还有哪位公子、官人愿赋佳作?”

    底下人围着的大多都是看客,没什么真才实学。此言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找不到一个自告奋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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