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水寒鱼不跃,林茂鸟频栖(1/1)
作者:查良怀英
    一月后。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寺里鸡鸣起。易无云蹬开厚厚的棉被,跑到落枫林里练起武功来。自从不再做熏肉以后,他白净了许多。半炷香蹲马步,一盏茶功夫拳打脚踢,挑水做饭,都成了他日常生活的固定模式。

    易无云幼时虽在武艺颇有天赋,却未受过正规教化,如今算是从零起步。干完活后,他便手持竹筒杯,肩搭一汗巾走到溪旁洗漱更衣起来。

    腊八州的地总是软乎软乎的,尤其是福德寺的云泥地,因常年派人打扫之故,格外干净。

    易无云闲暇之时便挺直背端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起诸如《腊肉的自律生活》、《一块肉的黄金时代》此类的养生哲理性书籍。

    又一整日除了做州小九的小跟班,自己也多了个小跟班——小米。小米总是很热情地“又哥哥又哥哥”地找他揽活干。问他什么时候想喝水,什么时候去做饭,什么时候洗脚......

    但又一发现自己并不烦小米,只是觉得他还是孩子,很小很傻很可爱。每周赶集时他还会主动拉上小米和他一起挑好看的小杂拌给小九。他曾经以为紧张看到小九拿着他送的小玩意露出笑容他最快乐的时候,却不知道在赶集的路上和小米拌嘴,一人一句:“你这选的什么破香囊?村里的老大娘都扔一边看不上。”“你看你这走路眼珠子都陷到那糖关刀那的糖浆里去了,踩到小石子站不稳还想拽我跟你一起摔”时的轻松自然,可以不顾自己一切形象的那种洒脱。

    而小九呢,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变,她只是除了使唤又一以外,自己偷偷跑到寺里地藏书阁翻阅和父亲有关的载录,和跑到远在几十里以外的故里,寻找父亲的遗物。在赶路途中,她都是一个人。时不时地,她会想起又那张清丽俊俏地脸庞,那张表面冰块脸、实际上内心应该也冰冰的知水,也或许,再也碰不到面了。小九每天午时会到寺中央的庙内,和小僧们一起做礼拜,因为她听说只要用一颗虔诚的心灵祈祷,就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腊八州,每个人似乎都过着普通而平凡的日子,有欢喜,有紧张,有失望,有安心,但总归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为什么没有周酉的消息?

    曾有一回,隔壁的胡小卜把大家聚拢,有声有色地讲道:“传闻三年前这个时候,腊八州风云异动,众豆陷入水生火热之中。恰逢此时,突然有一周家大户出面大施粮仓,救活许多豆子。但他唯一要求,便是每隔三年,来取各豆家的一个孩子,用以研究他的食谱。表面上说是食谱,实则是牺牲品。听说他用这些豆子的灵魂融以为精,可以修身养性,飞升上仙。”

    而如今,众人知道,只要周酉不想出现,就没人能找到他。越想了解得多,就越要沉得下心,所以,小九在一直等待。

    深夜,州小九突然被空中一声清冽得鸡叫声吵醒。其实哪里有鸡,鸡都被这冬日里天气突然骤变得奇热天气闷死了。小米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后背的汗水滴在床上形成了影子般的轮廓。

    话本上说,天降奇观,必有大事发生。

    小九很无奈,于是干脆跑到寺边上和树林子的交界处,一屁股直直坐了下去,仔细地整理着半块瓷碗、一缕闲愁、三页残卷——这段时间她找到地有关父亲地一切,静静地摸索着其中的信息。“师父不知去了何处,胡小卜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小时候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可现在又觉得,想不明白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知水,他又是什么样的豆子呢?他现在会不会也睡不着呢?”

    本就露天躺在地上易无云倒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时不时便有凉风吹过,他很是惬意。再加上每日在寺里充实的打工生活,他总是倒地片刻便坠入梦里。本就安静的地方,州小九自言自语的音调格外清晰,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是清楚。

    易无云悄悄走上前去,“小小姑娘家,怎么说话这么丧气?有什么事是我们相思子不能解决的?想事业?周酉就是恶人,别老想着有什么误会,错了就是错了,无需为他辩解。那就是情感问题咯。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知水的?我听你晚上磨牙说梦话,嘴边总是不离他。一定个大眼帅哥呗。郎才女貌,肯定很是般配。”小腊肉纵然坏事干尽,读的盗版书倒也不少。

    人间俗话有“红豆盼相思,春来发几枝”,故易无云便以相思子称小九,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走在时尚前沿。有时候急事相求找小九请上一天早假,他便“思思子”地缠着小九苦苦卖惨,因为像小九这样善良可爱天真大方的女子,谁能拒绝这样幽默风趣的小弟呢?不得不说,缓解气氛,易无云道很是在行。

    “瞎说什么呢,我我......我堂堂州小九,怎么可能因为情情爱爱这等小事而苦恼?一切要怪就怪这不寻常的天气,让豆心生燥热,好不快活。”

    “得了得了,你若是不愿说,我也不再过问。心静自然凉,心若平静下来了,身体自然而然也就凉快许多。再或者,你想想凉快的东西,或许可以望梅止渴?”

    小九右眉一挑,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那“冰镇绿豆粥”,知水那英俊的脸庞跃然浮于眼前。“魔怔了我这是。”她喃喃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易无云趁州小九发呆之际,偷偷从柴房拿来蒲扇,一边也不晓得有没有走调地轻轻哼唱着:“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久知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晚梦长......”,一边蹲到小九身旁,一上一下地扇动着桃形的蒲扇,说道“凉快些没有?风力要不要再大点?”殊不知小九已经一头栽到软软的云麻地上睡着了,嘴巴和手还在一动一动,看上去像是在......吃西瓜?梦口水也没少流,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和又一上辈子是一家的。

    果然,昨晚腊肉的表现,在州小九心中的好感蹭蹭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