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心无力(1/1)
作者:若相姒
    屋内一片寂静,静的几乎能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吹得堂前竹林直哗啦作响。李氏静静立在李章身后,一时未能明白其中之意,想到这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越发危机四伏的危困之局,终是忍不住出声道:“既非赵翌出身之故,那阿弟你又是为何而担心?”

    待话语落下,李氏默然地看着眼前,却看到灯下立着的李章眸中黯然,嘴唇紧抿,似有千般话语。

    静默中李氏终是幽然道:“伯棠,你是知道的,赵翌虽出身微末,凭着一身军功跃上如今的位置,坐镇一方,但也非粗莽不知礼数的人,这些年来论才能,论战功,几乎无出其右者,这般文能提笔,武能上马,谋略过人者,我曾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杨崇渊——”

    李氏几不可闻地从唇边溢出这三个字来,察觉到李章神情的变化,李氏脸色认真道:“他与杨崇渊唯一的不同在与卑微的出身,没有这一层身份,他在长安终究立不住,所以,一旦结盟他便不得不倚仗于我李氏,既如此,他又怎敢不对我们阿蛮千般好万般宠?”

    听到李氏不竭的说服,李章沉默良久,终于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严肃的让李氏也不由止住了话语。

    “即便赵翌天纵英才,如今她娶阿蛮也并非是为了阿蛮一人,为的是与李家联盟,为的权势,是地位,他看到的不是情谊,而是我李氏能带给他的利益。即便我李家再艰难,我怎能以阿蛮这一辈子去换取我李氏的荣华富贵。”

    说到此,李章眉宇忧深地看着脸色僵滞的李氏道:“阿姐,自当今继位,皇后困在皇帝和杨崇渊之间,可有一日真正的快乐?一个是自己少年走来的枕边人,一个是从小养育自己的父亲,其中难以抉择割舍的痛楚,阿姐是知道的。即便如此,皇后当年嫁给皇帝尚且是有少年相识相知的情分,可阿蛮却是连赵翌的面尚未见过几次,又谈何感情?”

    看着李章生生撕开现实,撕开她心底最为愧疚的那段回忆,李氏脸色渐渐变得恍然苍白,嘴唇翕合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阿姐,皇后为了杨氏、为了亲族,已然苦了这半生,我们李氏如何能再眼睁睁将阿蛮送进那座围城——”

    说到此,李章默然阖目,掩去了眸中湿润,再睁开时目光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绝道:“人有其命,天有其时,我李氏若要以女儿换来生存之地,又能得几时。”

    寂静中,李章静静看着面前神情黯然的长姐,想到她的难处与酸楚,眸色才一点一点温和下来,语中虽叹却是没有丝毫退让:“从前我默许阿蛮与二郎的婚事,是因着这些年我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谊都看在了眼里,也将二郎对阿蛮的一片赤诚看在了眼里,我知晓阿姐待阿蛮如亲生女儿一般,与对皇后的心是一样的,今日之语原是我言过了,但此事我意已决,还请阿姐莫要再提了。”

    这一刻,李氏彷徨地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的李章,久久怔立下,却是忽而苦笑,转身寻回先前的位子跌坐下去,口中无力呢喃道:“阿蛮和二郎都是长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抚养的,我又何尝不想他二人共结连理,安了你我之心,只可惜——”

    李氏说到此,唇畔浮起嗤然一笑,轻轻溢出一句话来。

    “缘分不至。”

    说话间,李氏眸中渐渐冷然,不由想起杨红缨那个祸头,只恨当初听了阿蛮的求情,未曾将其除去,了却心头之恨。

    “如你所言,阿蛮和虞娘一般,都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愿她嫁的这世间最好,彼此倾慕之人,你不愿阿蛮为家族结这政治姻缘,我也不愿,可你是否想过,即便不答应赵翌之请,阿蛮又当真能嫁给心许之人,平安一世?”

    察觉到李章双拳微攥,李氏笑容颓败,唇边满是苦涩道:“如今长安似一汪沉潭,天子在里面,上官氏在里面,杨家在里面,我李家难道不一样身处其中?”

    看着李章紧缩的双眉,李氏语中平静道:“若天子胜,便是上官氏胜,成王败寇之下,以陈氏、上官氏对我们李家之恨,之憎,又如何会放过阿蛮这个嫡支后人?”

    看着李章眸色渐渐黯然,李氏缓缓起身道:“若杨氏胜,杨崇渊掌了这天下之权,以他杨氏对我李氏积年累月的忌惮与防备,势必会扶持杨晋和曹氏,曹氏如今尚不如我李氏门楣,就敢倚仗着杨崇渊对阿蛮不利,行龌龊之事,若我李氏在夺位之争中败落,为杨崇渊打压,真正屈居他曹氏一族之时,以从前这些恩怨,他们又会如何侮辱于你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时的阿蛮又该要如何自处,这些你都知道不是吗?”

    听完李氏这一番话,李章的瞳孔中渐渐黯淡下去,如同一簇簇火焰极盛后的悲凉,悲凉到连一丝星火都不曾留下。

    看到一如从前般清贵绝然的那个背影渐渐佝偻下去,犹如日落西山般,虽有力挽狂澜之心却难解衰败之势。

    李氏也渐渐心生酸涩,眸中些微泛泪,从前他们的先祖也是靠着文上朝堂,武入疆场一步一步积累至如今为世人景仰的位置,可人人艳羡之余,却无人知道,人从卑微至富贵易,从富贵再入从前却难。

    当他们站在那百年世族,门风鼎盛之时,世世代代的男儿便再难有从前先祖那般开拓之志,或以朝冠袍带,加官进爵为荣,或以承蒙祖荫,风流潇洒为乐,积年累月的啃噬着先祖之本,过惯了长安城的贵族日子,过不得疆场风刀霜剑之日了。

    甚至当年杨氏屈居李氏之下,毅然将自己的嫡女下嫁给武将之门,将杨崇渊一个嫡出次子送去军中历练打拼之时,他们李氏的长辈,还有那时的世族们皆以此嗤然,颇为不屑。

    到了如今,风水轮流之下,曾经笑话杨氏的人没了,因为如今能笑话的只余自己罢了。

    而如今,李章膝下无子,其余嫡支几房的后世子孙中,文中翘楚有,纨绔子弟亦有,却没有一个肯拿起刀枪拼杀疆场的少年英雄。

    更遑论,如今再想培养出一个军中威望能与杨氏抗衡的子弟,又岂是一日百日的事?

    到时只怕他们等得,杨氏和曹氏已是磨刀霍霍,等不得了。

    听到寒风吹得窗纸扑闪作响,李章负在身后的双手越攥越紧,一向温和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痛苦与抉择来。

    “这一世,我已然对不起清河了,如何能再对不起我和她唯一的女儿,对不起阿蛮——”

    听到李章语中极力抑制的哽咽与隐忍,李氏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攥住,让她窒息难安,沉默中她缓缓低下头,双眸掩在阴影中,却是无声垂下泪来。

    “阿蛮愿意。”

    就在此时,随着软帘轻掀,一个轻柔却不失坚定的少女声音自屋内缓缓响起,立在那儿的李章身形一僵,就连李氏也是惊得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