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二章别等更新了(1/2)
作者:夺鹿侯
    山雨幽幽。

    月坪石窟的大佛安坐山巅,目光穿过重重雨幕,望向炮弹飞驰的厮杀战场。

    黄胜宵不知石壁窑莲花座上坐得是什么佛,但他知道,就算是佛,也会被此刻战场惊骇。

    硝烟在雨中化散,双方站定对轰十三炮,以宁夏军阵前炮棚被弹丸击散,火炮被雨水打湿而告终。

    狮子营后哨开始进军,宁夏官军见状,也只能舍弃火炮前进迎击。

    黄胜宵从戎八年,从没见过这么凶的炮仗。

    他最早叫黄小,大小的小,是榆林镇边墙外的白城子墩军。

    天启二年,他被勾军时已经十五岁。

    那个墩堡没人了,就从榆林卫勾了他与六名发配来的新兵,里面他岁数最小,所以叫黄小。

    谁都没兴趣知道别人真名叫什么,反正在边墙外的墩台,没谁能长久活下去。

    里面只有岁数最小的黄小是真正的士兵。

    墩里之前也有七个人,都死了。

    里面有两名夜不收,都是蒙古人。

    一个勾结口外叛变逃兵,杀了墩军,另一个中箭后冒死把消息送到边墙,也没救回来。

    他们都不是军人。

    叛变的逃兵头目,是蒙部首领召集牧民出去抢地盘,牧民到长城根借请汉人军户帮忙放羊,就留在塞外做了牧民。

    两个蒙古来的墩台夜不收,是汉地将军要集兵去花马池秋防,靖边千户所旗军怕耽误收粮,就去蒙部借牧民过来帮忙收地。

    生在边塞,丰功伟绩是将军和孛儿只斤们的事,牧民农民只是个数字。

    只要将军和孛儿只斤下令,他们就去拼命,代代血仇不可化解,生计艰难近在眼前。

    他们就像雨点,从天而降渗入土中,在天地之间就是人生,短暂且匆忙。

    墩军,是长城外守墩台的士兵。

    墩台是四方高台,底下没门,进出都要爬软梯,使命就是放炮和点狼烟。

    只要放炮,后面的墩台与城堡就会听见,一炮之后,使命达成。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乏善可陈。

    很多东西都变得遥不可及,比如长命百岁、比如娶妻生子、比如皇帝赏赐和边墙内的世界。

    他的世界只剩墩台里六个除了吹牛、啥都不会的贼配军,还有动辄成百上千的蒙古人。

    这几个充军过来的家伙最他妈坏了。

    居然有个贼配军说,有地方到季节就下雨,一下就下很久,潮得衣裳都长毛。

    还说世上有水多得一望无际,叫海。

    黄小心说这不放屁么,小爷爷可是家门口靠海的榆林人。

    脚底下踩得就是毛乌素海,除了沙子和蒙古人,这鸡毛都没有。

    你跟爷爷说海里都是水?

    还有大傻子附和。

    把他妈你个贼配军攥出尿,都比在毛乌素海攥出水容易。

    他们就是觉得爷爷岁数小好糊弄。

    后来好了,蒙古人来了几趟,把这帮贼配军全射死了。

    墩台里只剩黄小这一个正经边防军户出身的墩军。

    拔箭花了他整整两天,五百三十二支箭,铁的铜的石头的骨头的,啥样的箭头都有。

    黄小只被伤到半只耳朵。

    用半只耳朵,换到了去延水关做守军的机会。

    他在那里又活了七年,一直活到冯瓤登上城头,做了狮子营的炮兵。

    也被改了名字,冯瓤说五大三粗的汉子,叫黄小不好听。

    就给他起了个名,叫黄胜宵。

    其实冯瓤的本意,是磺升硝。

    但在众多升硝的字里,黄小选了胜宵。

    现在他隶属于曹耀的炮哨,以前队前什长的身份,率领十一名部下,抬着四门涌珠炮,沿军阵左翼斜坡,蹚过泥泞向前走。

    曹长官的命令,是让他们在两阵接战后,想方设法从左侧山地斜坡,为己方步兵提供支援。

    不论是直接轰击敌军步兵,还是用小炮轰击抱有同样目的的敌军炮兵,都行。

    又是这样的使命。

    “都别怕,命令就这样,我们上去,放一炮,就往山上跑。”

    黄胜宵光着膀子,用甲衣把火炮护在怀里,冷雨噼啪打在身上,冻得他嘴唇发紫。

    一开始身侧辅兵还能用盾牌举在头上为他挡住,但随着他们走上山地斜坡,辅兵们也难以保持平衡,一不注意就会滑倒在地,甚至滚落到官道上,砸进后哨阵中。

    后面的战兵模样都差不多,把涌珠炮护在怀里,有的能得到辅兵搀扶,有的和他一样,蹒跚而行。

    他们没有后哨步兵的行进速度快,喊杀声已透过重重雨幕传来,两支兵甲相同的军队在十步宽度的官道上猛烈撞击,展开血腥厮杀。

    在左翼山墚下,冯哨长的部下正聚集在山沟里,把携带绳索系于树干,士兵攀绳索踏山坡向上。

    但黄胜宵认为他们爬不上去,爬过半山腰,这边山梁上有崖壁,光滑的崖壁让人无法着脚,那上不去。

    倒是右翼的山梁,那边是高哨长的部队,他们已经快爬到山梁上去了,很快就能用弓箭对中军提供支援。

    在刀甲相撞、箭矢相加的声音里,雨幕中的透出几声闷响。

    这声响黄胜宵熟悉得很,那是鸟铳的声音。

    他推测,官军的准备更加充足,他们的鸟铳应该在铳机上装了遮雨罩。

    黄胜宵向前望去,目光凛然,雨幕之后,两队官军也在爬坡。

    一队人已经在山坡上斜斜地站定,大约三十余人在山坡上拉成三排,面朝后哨军阵破缝而立,队伍中间还夹着两棵树,看着并不整齐。

    但他们用的是鸟铳,前面的士兵放过后,换后面的士兵打放,硝烟刚喷出铳口,就被雨水打得消散。

    不过就算有雨罩,雨天还是对火枪产生不少影响,接近半数的鸟铳手动作非常标准,但火药还是被打湿,无法引燃发火。

    最开始,后哨军阵侧面还给辎重队留了通道,能把伤兵一个个搬运到后方,但随着两阵相撞,军官都在向两翼调兵遣将,试图将敌军半包围,以创造更大的优势。

    很快士兵就歪歪斜斜地占领整个官道,密密麻麻地以盾牌铠甲为掩护,持长矛互相对阵,甚至向山坡上蔓延。

    人们极力以军阵形态打成一团,但仍不可避免地造成混乱,两侧山坡上作战的士兵不停向中间跌落,翻滚撞击己方或敌方士兵的腿,造成更多人跌倒。

    前面的人跌倒了,后面的人就扑上去,用长矛用腰刀,嘶吼拼杀。

    照这个趋势,很快小队正前方也会被交战的士兵占领。

    他不能说话,嘴里噙着火绳,也不敢抬头,火绳会被雨水打熄。

    只能自顾自往更高处的山坡走。

    后哨的士兵一队队撤下去,又一队队派上去,最开始是留作预备的小队,随后受了轻伤不影响战斗的伤兵也被派到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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