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艾家将(1/2)
作者:夺鹿侯
    自从看见西边来的贼,文安驿城的东南角楼上,齐双全一直沉着脸。

    他是延安营前哨左司的三队什长。

    姐夫叫马茂官,去西边割首级没回来。

    坏了,姐夫没了。

    而后叛军三面围住驿城,南边山里很快传来阵阵炮响。

    拉住相熟的将军家丁问过,家丁脸上露出悲哀神色,对他说贼人太多了,南边的后哨恐怕撑不住。

    齐双全并不认为围在驿城外的这些人是贼,他们兵阵严整、装备整齐,分明也是一支军队。

    跟早前被追击的王左挂、混天王甚至曹操,截然不同。

    他更愿意把这些人称为叛军。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叛军在城下四处堆放木柴,点起高高的篝火,把城下照得通明。

    齐双全端着鸟铳瞄准叛军,试图给姐夫报仇。

    他击中一个抱着木柴贼兵,铅子打穿勇字盔,一捧木柴落在地上,那贼兵倒在地上抽搐片刻,看模样好像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人。

    他手下也有个像这年纪的小兵,是个西安卫勾来的军户,在什下经常被老兵欺负,所以总粘着他,野外睡觉都要跟他背靠背。

    那小兵从小只见过几次钱,从来没有过一文属于自己的钱,所以对军饷有非凡的渴望,被勾进延安营还欢呼雀跃。

    整天缠着他问。

    “长官,是不是当了营兵就有军饷了?”

    “我能有多少军饷啊?”

    “发了军饷我该干啥呀?”

    很烦人。

    齐双全都不知道自己跟了延安营,一年到了能发几个钱。

    夜晚的角楼风很凉,齐双全抱着鸟铳和小兵背靠背蜷缩在城垛后,驿城内挤了太多人,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躺下的士兵。

    尽管篝火就在身旁,可这并未让他舒服半分,反而因一边冷一边热,更难受了。

    在半睡半醒间,都怪那小兵,整天逼逼叨叨军饷,让齐双全做了个很乱的梦。

    梦里他带三个外甥和姐姐进了军营,姐夫拉着他们说发饷了,发了很多饷,从万历年欠的饷全都发了,整个西安府城的所有酒楼里坐得全都是兵。

    轰地一声巨响把他惊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尖啸声已在头顶飞过。

    实心铁弹砸穿角楼檐牙,瓦当碎裂四射,斗牛蹲脊兽的半个身子旋着打在他的身后。

    转过头,睡眼惺忪小兵捂着后脑缓缓转过脸来,吃力而缓慢地朝他傻笑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

    随后身体就瘫软下去,甚至没发出一声呻吟,只是每隔几息身体微小地抽动一下。

    还没等齐双全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小兵就没了生机。

    城头已然大乱,处于被包围恐惧的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胡乱在身上挂满甲胄。

    自己的、别人的,穿着不知是谁的铠甲,握着不知是谁的兵器,紧张兮兮向下望。

    望向城下灯火通明,望向河对岸的一片漆黑。

    城内的军士,宿于街道的、睡在室内的,在号角声中一队队集结、登城。

    他们先是神经质地盯着身旁的人,直到认出身旁袍泽,才紧张地望向城外。

    没有动静。

    仿佛那声炮响是他们的幻觉。

    只是小兵脑袋里流出满地的血是真的。

    就在他们放松警惕时,有人指着城外深处渐显现的人影。

    那是十余个骑在马上的人影,似乎担心遭受炮击,他们站得很散,排出大横队,在阴影中缓缓朝前踱马。

    离近了,他们在篝火旁高呼万胜,挥舞旗帜围篝火奔驰。

    就着篝火光亮,齐双全听见有人说,那是驻屯在梁家河后哨的旗帜。

    没人知道后哨的情况如何,只是驿城中的士兵士气低落。

    艾将军登上城头,专门到东南角楼来看了一趟,眼中满是悲悯。

    他问了小兵的姓名,本想割下一缕头发带回给家人,却被告知小兵没有家人,只好俯身用手合上那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眼。

    等将军离去,一切重归平静。

    齐双全靠在冰冷的墙垛后,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去西南打过奢崇明,生离死别见得多了。

    死个人不该让他寝食难安。

    可他闭上眼就是小兵找他要军饷。

    这很反常。

    他摸了摸小兵,已经凉了,别人都在呼呼大睡,只有他还在想小兵死前想说出口的话。

    想了又想,齐双全从腰囊摸出一文钱,先放在小兵胸口衣裳里,后来想想,又拿出来使劲掰开小兵紧闭的嘴,把那枚嘉靖通宝放进去,合上。

    这次他终于能睡着了。

    夜里叛军又放了两次炮,一次是大炮远射,另一次是把四门小炮推到河岸这边,灌了散子朝城头打。

    这一夜齐双全断断续续睡了有一个多时辰。

    清晨醒来时,天色还未全明,但西门外的叛军正在交兵,听人说是驻扎在火烧沟的前哨部队,在敌军侧翼发起袭击。

    所以叛军的东面围城部队也在向西调动。

    将军在驿城内传令,不鸣金鼓,选出五队出城拖延叛军援军,并派马兵奔赴榆林求援。

    城门才刚刚打开,对岸的炮兵就在二百步外发起轰击,红夷和佛朗机,一颗颗实心铁弹往城门洞里钻。

    齐双全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烦躁地搓了搓胡须,骂道:“到底谁他妈第一个做的城门?”

    想进来的进不来,想出去的出不去。

    策应的步兵都被炮弹轰得出不得城,最后只有二十余骑硬顶着奔出城去,叛军隔着河岸一排铳打过去倒下一半,剩下的也自相溃散,被敌骑追逐。

    西边交战声很快停息,但贼兵没停,留下部队在城外围困,大部队朝西边火烧沟攻去。

    齐双全所述的百总队被把总从角楼撤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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