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这一生最后一次回到无字墓碑的面前。

    我们彼此相拥着站在无字的墓碑前，默默地向所有消逝的时间，那些消逝在时间里的故人，致以无的敬意和美好的祝愿。

    心愿已了后，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回到了摩洛哥的别墅里，在那里过着安详宁静的隐居生活。

    我们的家里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电话、也没有络，也没有报纸和杂志。

    只有书。

    你那时候眼睛已经非常不好了，几乎看不到书的字。

    我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放大镜，给你一字一句地朗读。

    每天，我们坐在阳台，吹着略带咸味的海风，听着悬崖下的浪花翻涌声，朗读着那些经典的诗歌、散、故事，还有经。

    我们一起喝着下午茶，感觉到地海灿烂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

    你对我说：“没有子女也很好啊，此时此刻，心再也没有什么好不舍的，好牵挂的了。”

    我说：“以前的那一辈子，有位姓傅的牧师告诉我，一个睿智的人，应该随时都完成人生重要的事情，随时做好离开一切的准备。”

    你点头。你说：“他说得很对。琴儿，亲爱的，你，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我说：“我准备好了。”

    你说：“现在，我们应该办的事情，全都办好了，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对吧？”

    我说：“是啊。了无遗憾。”

    你说：“为了彼此说出了无遗憾这句话，我们走了多长的路啊。”

    我说：“不管走了多长的路，它都是值得的。”

    我说：“我很感谢一切，让我一直追随你同行，直到今天。”

    你说：“我也感谢一切。”

    （五）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那一天，你已经89岁满十个月了。

    我们照例起来得很早。

    你那时行动已经很不便利了，而我的状况你要好。

    我扶着你坐轮椅，帮助你洗漱完毕，把轮椅推到了阳台。

    我在你额头亲吻了一下，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楼下厨房端早餐来。”

    你点头。你拉着我的手。

    你说：“亲爱的，你今天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我说：“你也是。今天的气色特别好。整个人都有光芒。”

    我拿了一本梵高的画册递给你，说：“我很快来。”

    我离开后，你独自坐在阳台，面对着蔚蓝的地海，一边翻看画册，一边等我把早餐拿到阳台来。

    我们最近这些年来，天晴的时候，一直都是习惯在阳台共进早餐的。

    当厨房里把早餐准备好，我端着托盘回到阳台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阳台的纱帘在风轻微地飘拂着。

    我说：“早餐好了。是你最喜欢吃的麦片粥和软面包。”

    但是，可能是阳台的海浪声太大了，你耳朵也不太好了，似乎没有听到。你没回答我。

    我来到阳台，把托盘里的东西在餐桌放好，然后过来推你的轮椅到餐桌旁。

    这时，我发现你靠在躺椅，神情安详，看去像是睡着了。你手里拿着的画册，掉落在轮椅下你的脚边。

    当我抓住你的手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已经冰凉了。

    我吻了一下你的额头。你额头还有微微的暖意。但你全身各处，都已经变得冰凉了。

    我赶紧回到卧室，按下呼叫铃，它是直通到救护心的。我对他们说了情况，他们告诉我，救护车很快来。

    我回到你的身边。

    现在，你的额头也变得越来越冰冷了。

    我心里非常明白，救护车来或者不来，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衰弱的心脏已经停止工作。

    你又一次离开我了。

    （六）

    我这样，再次握住你没有体温的手。

    我在你的身边跪了下来。我把你的手贴在我的脸颊。

    我这样静静地告别了你。

    什么也没有说。

    不远处的悬崖下，许多海鸥在展翅飞着，发出嘎嘎的叫声。

    亲爱的你，这一生，我们相遇后的半个世纪过得恩恩爱爱，我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生风雨，但一切美满如意。

    对于这样的命运，我欣然接受，没有什么，再要抱怨的了。

    （七）

    Esabelle 在你去世之后，还独自一人在摩洛哥生活了数十年年。深居简出，回避媒体，不在任何公众场合露面。

    人们只知道，她依然是很多公益事业的重要支持者和推动者。

    她于111岁的高龄在自己的别墅里安详去世，再次结束了她终于无憾的一生。

    她最后什么字和心愿也没有留下。

    她最后的话是：“现在，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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