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千山万水一杯酒(2/2)
作者:闲听落花
    “我也是你看到的花儿?那你跟我说说,我是从哪儿开出的花儿?”苏姨娘斜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来,拖着长音,“虽然……可我真是不想说。”

    “说吧说吧,我就想知道这个,我总得知道自己到底哪儿跟别人不一般,我身上那主贵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呢。”苏姨娘抿着酒笑。

    “当初,我准备抢城南那片私窠子,就想着,我得先知道武将军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是明面上的,是私底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溜进了将军府。

    武将军在老夫人那里,必定规矩严整,在夫人那里,想来也是要正襟危坐的。

    武将军和夫人出了名的举案齐眉,你说过,武将军和夫人,是伙伴。

    那时候,满江都城都知道,武将军最宠你,宠你宠的昏了头,宠到纵容阿清做了统领。

    所以,我想着,要是想看看武将军的真面目,我应该到你那儿看。”李桑柔笑眯眯看着苏姨娘。

    苏姨娘眉梢扬了起来。

    “头一回到你屋里,我就趴在你屋里那个大柜子上面,你进了屋,我看了没几眼,你就皱着眉头四下里看,我就不敢再看你了。”李桑柔看着苏姨娘。

    “这事儿,我不记得了。”苏姨娘仔细想了想,摇头。

    “嗯,头一回,守到你睡着,我就走了,第二回,也没守到武将军,第三回,武将军来了,我在大柜上趴着,不看,就听着。

    你们俩动静挺大。”李桑柔拖着尾声,“武将军不愧是一员猛将,身强体健,精力旺盛,你也不差,后来,我一直听到你指挥着武将军,快快!不要动,不要停!”

    “你个死妮子!”苏姨娘一巴掌拍在李桑柔胳膊上。

    李桑柔哈哈笑起来。

    “我当时就觉得,这么直爽明白的女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武将军能那么听指挥,也不是俗人。

    回去后,我就杀了庆赖子。后来,又找机会,认识了你。”

    “你是个姑娘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儿,也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这些事儿。”苏姨娘抿着酒,神情自得中带着几分寥落。

    “我是十一二岁,跟着家人逃难,和家人走散了,在江都城外,碰到个老鸨,说能给我找个地方干活挣钱,能让我带着阿清。

    我就这么,落进了伎家。

    没几天就破了瓜,疼极了,刚破瓜那一阵子,价钱高,一天也不许歇着,那些男人,都喜欢看血,哪怕不是他破的瓜,看着床上的血,他们也高兴,跟破了个处差不多。”

    苏姨娘仰头喝光了酒,李桑柔端起壶,给她满上。

    “后来,总算好了,没有血了,可还是疼,疼得没办法。

    姐妹们一起聊天儿,都说疼,都说是煎熬,说来说去,全是怎么熬过去的法子。”苏姨娘长长叹了口气,“真是难熬啊。

    熬了三四年,后来,有个行商。”苏姨娘的话顿住,微微侧着头,出神的看着手里的酒碗。

    李桑柔侧头看着她,等她恍过神来。

    好一会儿,苏姨娘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就记得是个挺秀气的人儿,长的很好看,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说话柔声细语,一直贴在我耳边说情话儿,话很粗,不过他很温柔,声音也好听。

    他一点儿也不急,一点一点,一件一件的脱衣服,温柔的像水,温热的水,那一回,不是我侍候他,是他侍候我,那是头一回,我觉得真好啊,怪不得男人那么喜欢。”

    苏姨娘笑起来。

    “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是煎熬,就是,你得想想办法。

    将军肯把我抬进府,是因为他跟我在一起,痛快,他痛快,我也痛快。说我得宠是因为我会侍候人,是个狐狸精,这话没说错。”

    李桑柔举起酒碗,冲苏姨娘举了举。

    “我没想到,你觉得我像朵花儿,竟然是因为这个。”苏姨娘仰头喝了酒,一边斟酒,一边笑个不停。

    “你还记得将军府有个仆妇,邻居喝醉了酒,进错了门,黑灯瞎火上错床的事儿吗?”李桑柔看着苏姨娘问道。

    “记得,你当时说过,要是两个男人,也就是抹一把脸的事儿了。”苏姨娘点头。

    “那个仆妇,被她男人打的死去活来,知道的人,一说起她,好像她从这件事后,就成了残缺,比断了一条腿,少了半边身子更可怕。

    可那个醉汉,就像衣服上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这不公道,不该这样。

    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这件事上,要是男人不过是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就好了,那女人也是这样啊。

    就像你,在床笫之间,男人是乐事,你也是,男人指挥你取悦他,你也指挥他们取悦你。

    这样,才是对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怎么可能呢。”苏姨娘叹气。

    “怎么不可能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就可能了。”李桑柔抿了口酒,笑道。

    “我真喜欢你这样,人家这么看,你偏要那么看,看到我这样的狐狸精,你也觉得好。”苏姨娘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井里艳红的花儿。

    “就是狐狸精才好啊。”李桑柔端起壶,壶里空了,李桑柔弯腰拎起酒坛子,再倒了壶酒。

    两人都不说话了,对坐喝酒,良久,苏姨娘叹了口气,“这趟跟将军过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嗯?”李桑柔看向苏姨娘。

    “将军说我无畏,我不是无畏,我是厌倦了满府的人,想歇一歇,喘口气。

    这里,你看,我就对着将军一个人就行了,将军的心思都在打仗上头,早出晚归,经常夜里也不在,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走来走去,看看那个,看看那个,很轻松。

    在杭城,和在江都城,每天睡觉,起床,吃饭,到处请安,陪着笑陪着小意儿,侍候将军,在夫人身边侍候,陪老夫人打雀儿牌。

    我觉得我像个被人捏着提着的人偶,也不知道是谁提着我,经常恍惚中,觉得自己不在自己身上了,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笑,看着自己凑趣儿出牌。

    好像就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是我,不是苏姨娘。

    认识你之前。”

    苏姨娘的话顿住,呆呆出了一会儿神。

    “不记得了,好像就是认识你之后,我常常想,要是从很小时起,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怎么过日子,我去做什么。

    要是现在,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该怎么样。

    想的越多,越觉得现在这样过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天比一天模糊,模糊的连眉眼都没有了。”

    苏姨娘垂着眼,一口一口抿着酒。

    “这酒不错,没想到鄂州城里还有这样的好酒。”李桑柔冲苏姨娘举了举碗。

    “嗯,确实不错,虽然这是一碗离别酒。”苏姨娘将碗举到面前,看了看碗里的酒,仰头饮尽。

    “那就,就此别过。”李桑柔喝光了酒,将碗放到桌子上。

    “从现在就开始么?”苏姨娘拎起壶,给自己斟上酒。

    李桑柔转回身,看着苏姨娘,笑着抬起手,认真郑重的挥了下,转身出门。

    苏姨娘坐着没动,端起酒,一口一口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