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话痨公子(2/2)
作者:空谷流韵
    恰在此时,邵清走回来了。

    那男子从窗边瞧见邵清乃自码头回还,便上前作揖:“足下可是这位娘子的兄长?”

    邵清冲浅浅回个礼:“何事?”

    男子却笑道:“咦,你们怎地长得不像?”

    邵清面色微沉,这是哪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锦衣少年?

    但邵清与他照面之间,即使从男子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对方眼神于清澈外,至多有些憨痴的稚气,说不上油腻浮浪。

    那锦衣少年似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

    这出门在外的匆匆旅人,犹其青年男女,谁知道彼此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兄妹”二字是最好的掩饰。

    他于是忙向邵清又拱手道:“在下姓端木,单名一个严字,要顺江而下,去江南西路。见足下自船坞来,想问问船讯。”

    “此地不少旅人是去江南西路的,各样客船都不缺,航次也多。”

    邵清简略地答了一句,坐下来,背对着那端木小公子,看看桌上的碗盘,鱼圆留下不少。

    “不好吃?”邵清眉头稍蹙,问姚欢。

    “好吃啊,所以留些给你,你方才都不及尝几个便走。活鱼现刮的就是新鲜,而且我看店家在窗下杀鱼,都是先从鳃下放空了血,故而鱼肉洁白如云。”

    邵清听到“留些给你”四个字时,双眉已然又舒展开。

    他正要舀几个鱼丸到自己的碗中,端木公子笑吟吟地凑过来,对姚欢道:“咦,这位娘子一听就是行家,不过,在下觉着,此店的鱼丸,看着有点老,可惜了活鱼肉。应当在斩茸的时候,剁到最细后,再以刀背平着将鱼茸来回抹压十余回,然后加入蛋清搅打,最后在温水里汆制定型。娘子你看,店家定是少做了抹压、放蛋清两件事,汆丸子的时候又用了沸水,鱼丸才像纸团儿一般。否则呢,应是像芙蓉花儿一般。唉,这条鱼定也十分懊恼,左右是落得盘中餐的归宿,入口前美些,入口后嫩些,方不负生而为鱼呐……”

    天上掉下来一个喋喋不休的自来熟话痨,邵清和姚欢都十分无语。

    邵清迅速嚼了几个丸子,用目光询问姚欢:走不走?

    姚欢倏地站起:“阿兄去结账吧,时候不早了。”

    端木闻言,略现讪讪道:“哦,告辞,二位一路顺风。”

    旋即仍去研究那些鱼圆:“放蕈子同煮作甚,不伦不类,应该放火腿。唔,笋片倒是点睛之笔。”

    ……

    烟波江上,浩渺疏阔,两岸山峦叠嶂,飞鸟翔集。

    甲板上,邵清和姚欢面对如此美景,却一脸无奈。

    往江南西路去的船,今日泊在码头的,足有十余艘,那话痨公子,偏偏和他们登上了同一艘船。

    并且,带着一脸万里他乡遇故知的喜色,大步踏来,截住了他们。

    “原来二位也是去江南西路,方才怎地不与我说呀!有缘同行,请教兄台与娘子,贵姓?”

    “姓赵。”邵清道。

    “去江南西路何处?”

    邵清不愿与沿途的任何陌生人透露目的地,只含混道:“江州下船。”

    端木严喜道:“小弟也是江州下船,然后去往筠州。”

    他此话一出,邵、姚二人皆是心中微动,那股“我们跟你很熟吗”的反感,终于被探究之意所取代。

    邵清问道:“端木公子是去筠州探亲访友?”

    端木严的眼中,泛上憧憬之色:“去见苏子由学士!”

    邵清和姚欢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

    他也去找苏辙?

    二苏的名号,在当今之世,鸿儒白丁没有不晓得的。

    端木严只当自己,成功吸引了这兄妹二人的兴趣。

    他越发拿出“此事说来话长”的腔调,挺了挺背脊,对着姚欢道:“方才在酒肆,我不是与赵娘子说起在洛阳赏雪么?我为何会去洛阳呢?乃是因为,心向洛学,要去伊川书院,请入小程子先生门下。小程子先生却推说年事已高,让我南下,去找他正在浏阳县做知县的弟子,杨中立先生。嗯,杨先生名号,娘子可听说过?”

    姚欢心道,听过的,这是我上辈子初中就学的典故。

    遂朝端木严点头:“你说的杨先生,就是杨时吧?程门立雪。”

    端木严一愣。

    他以为,与名冠天下的苏轼、苏辙不同,杨时此人,绍圣初年才正式成为洛学掌门程颐的弟子,姚欢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无甚书香闺秀气的小娘子,多半不知。

    端木严讪讪一笑:“对,对,程门立雪。当初杨先生与同伴去到伊川书院,求见小程子先生,不想正遇程先生午寐。杨先生就在门外等着,待程先生醒来,院中已积雪盈尺……”

    邵清饶是修养上乘,对这端木严的第一印象也不算有大的恶感,此刻也凭着直觉,感到此人过于关注姚欢了一些。

    邵清于是稍稍往前一步,半幅肩袖接箭一般,截住了端木严投向姚欢的目光。

    “端木公子,不妨长话短说。”邵清盯着他道。

    端木严忙应着:“对,对,兄台见谅,小弟说话,确实啰嗦。情形是这样的,我原本是要去荆湖南路(今湖南省)的浏阳县寻访杨先生,但盘旋京城的十余日里,忽闻苏子由先生正在注释《诗经》。小弟毕生最爱,莫过于《诗经》,故而决定转往筠州,拜会子由先生。”

    邵清道:“喔,浏阳与筠州,相去不甚远。程子的洛学与二苏的蜀学,却相去甚远。”

    姚欢也觉得好笑,想来,识人眼光犀利如程颐这样的大儒,应是一早就看出来,这个端木公子,是个浮躁善变之人,哪有半点潜心求学的态度,因而才打发他走的。

    不想端木严却好像没品出邵清话里的意思一般,反倒惊喜道:“兄台听来也对洛学与蜀学颇有心得,所幸此去江州,有五六日船程,愚弟定要向兄台多多讨教。”

    邵清只想扶额。

    她在邵清肩后,身形稍稍动了动,邵清便已觉察到,明白她也不耐烦再听,想甩脱此人。

    邵清于是向端木严拱供手:“舍妹畏寒,吾等先入舱避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