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乾坤岂为东国清(1/2)
作者:情何以甚
    “兹有邪教,名曰‘无生’,穷凶极恶,流毒万里。

    行恶于陌、成,逞凶于雍、洛,孽污草原,祸染雄齐。

    鹿霜雷氏,皇戚也。雷家占乾,国之天骄也。林氏有邪,天罗伯之后,青牌传人,世家名裔。而张临川皆害之,妄以神通替雷氏嫡子!

    龌龊邪祟,敢乱大国。

    奸心妄肠,竟寻齐荫!

    当然,来往归来往,易怀民想用这种小伎俩来确认“嫌犯”,饱经风浪如他姜侯爷,自是不可能上当。

    他绝不会承认,那什么枯荣院余孽,与他有开玩笑。谁不知道他姜某人与佛宗泾渭分明?

    苦觉大师哭着喊着要他剃度,他可都没有去。

    再者说,都城巡检府那边早就查过了。他姜老爷清清白白的呀!

    易怀民恶意揣测,属实可恶!

    倒是鲍仲清特意带着妻子来拜祭,这会他倒是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了。

    这位朔方伯世子,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作为一个伯爷世子存在,而是要开始在各个领域接过鲍氏大旗,拓展他自己的影响力。

    在博望侯府的此行,更多是一种提醒,于鲍氏内部,于外界各方,于他妻子的娘家

    鲍氏与重玄氏相争多年。

    如今重玄遵已经是军功侯爷,重玄胜都马上就要袭爵了,他这个同辈论交的伯爷世子,又将为人父,也是理所应当该有更多承担的。

    如若姜望所料不差,接下来无论齐国有什么大事,这位麻子兄都是会插一脚,显显存在感的。

    不过这是鲍氏家事,与他姜某人不相干。鲍清走后没多久,高哲又代表静海高氏而来。

    虽则无论姜望还是重玄胜,都早和这人玩不到一块去了,但重玄家和高家的关系,毕竟还在维持。

    且今时今日重玄胜已经是重玄家之主,再不能以年轻为借口,很多事情再不可只凭自身喜恶了。

    高哲登门拜祭,只有迎,没有赶的道理。

    姜望于是又勉强客套了一番。

    这些迎来送往的把式,他平日最是不喜。佛宗所言“八苦”,有

    一苦便是“怨憎会”,说的就是不得不和自己讨厌的人待在一起的苦楚。

    他向来爱憎分明,合则来,不合则去。但随着地位的拔升,经历的增长,反倒不如最初自由随性。人在红尘中越是打滚,顾虑越是增多。

    好比官道走到最后要超脱,其中一点,便是要斩去那些纠葛。

    当然,若是放在自己的武安侯府,他动不动就闭关修行,谁都不搭理,谁也挑不着他的理。今日为重玄家迎宾客,也只能按捺住。

    重玄氏顶级豪门的人脉,是非同一般。老爷子一片弋马,麾下旧部无数。此次葬礼虽然一再低调,立门拜祭者仍是络绎不绝,且都不是等闲身份。

    三日停灵,姜望只觉得自己几乎把齐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见了个遍。

    待得重玄胜扶棺回重玄氏族地下葬,他便没有再跟着,只有十四随重玄胜同行—重玄氏以外的人,这时候都不能去重玄氏族地。

    按照规矩,重玄胜须得先在家老的见证下,于族地继承重玄氏家主之位。而后再回临淄,再承爵名。这也是重玄家老很有地位的原因,他们少涉朝政,是为家族托底的存在。

    老爷子生前安排得妥当,又有重玄褚良随行,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波澜。

    令姜望略感意外的是,重玄遵也没有去重玄氏族地。

    在已经走得不剩几个人的博望侯府中,齐国当代最年轻的两位军功侯爷,难得地有了一番对话。

    彼时姜望正待在他陪重玄胜坐了一整夜的院里。院中有一方小池,池中有凉亭一座,凉亭以石桥连岸。

    姜望便站在石桥上,静静看着水影,想起了一些过去很久的事情。

    重玄遵也走了过来。

    “你没去秋阳郡?”姜望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重玄遵额上还绑着孝带,将额发略作规整,似是抹去了朦胧烟雨,使得他远山般的眉眼,明朗起来。

    尽管是在这么伤感的时候,也让人觉得青山明媚。

    “族地那里支持我的人有很多。”他很平静地说道:“没有必要让我那个胖弟弟再想起这些,也没有必要让那些不该多想的人再多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重玄氏家主之位不二的人选。

    往前看几年,重玄胜还在到处吃闭门羹。现在想起来,真个恍惚如梦。

    姜望沉默着。

    重玄遵同样看着水面,又说道:“况且,这本是新任博望侯的事情。”

    清澈的池水,映照着两个同样一身缟素的身影。在微漾的波光里,各自有各自的风姿,各自有各自寂寞的心情。

    姜望大约能够明白。冠军侯府和博望侯府,自今日起,就正式分家了。

    老”一已经离世,这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且越早分清楚越好,不然就如重玄遵所说,总有些人会“多想”。

    无他,重玄遵太优秀了,天然就是一条大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多的是人想往上挤。

    姜望问道:“听说你拒绝了血河宗的邀请?”这件事情他在南疆自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搬山真人彭崇简已经正式继任血河宗主,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后续关于齐廷的态度,他为了不再牵扯其中,被东指西派,故而并没有再关心。老山别府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外走。

    “不送。”重玄遵依然是看着池水,没有回头。

    武安侯的脚步声渐远了。

    像很多离开的人和事一样,其实很平静,没什么波澜。

    这处院子,他是很熟悉的。

    通常是在一个阳光合适的时候,老爷子会靠坐在那张躺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他的老爹,则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爹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家主之位展开。三句不,述承权,一个劲地撺掇老爷子退位让贤。最贤者首先当然是他这个重玄氏长子,次贤者就是他的儿子,重玄氏长孙。叫老爷子从中挑一个,怎都不会出错。

    老爷子通常是连骂带踹。

    而他重玄遵,常常是坐在那小桥连岸的石阶上,静静地看一本闲书,很少干涉那对父子的话题。

    曾经是那么平常的时光。

    现在想起来,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重玄遵独自一个人在这院中,在这石桥上,轻轻地、轻轻地叹息了

    一声。

    他很少叹息。

    就像很多次看落叶,从来不觉得忧伤。安静地听很多曲子,也未曾有过感怀。

    却在某一天,这么平常的午后,突然想起来很多过往。

    于是这一池秋水,便如此的让人惆怅。

    走下石桥,又走上石桥。

    在那石阶上来回走了几遍,才终于是不回头地离开。

    重玄应离开这处院落,走到了自家老爹休息的房间外,想了想,推门而入。

    重玄大爷正仰躺在摇步床上,睁着眼睛,愣男地看着顶帐发呆。

    “爷爷已经送去族地归葬,丧礼结束了。”重遵走近床头,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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