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既见君子(一)(1/1)
作者:因顾惜朝
    母亲虽然不敢反抗桂大奶奶,但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还是心疼极了,见到金秀如此,不免有些担忧。

    “不打紧,”金秀揉了揉肩膀,笑道,“奶奶有着身子,不能够去做那事儿,姑爸那边事儿多,她又是爱挑刺的,奶奶去就太累了,我这年轻些,有劲儿,也该是我来做,”她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父亲福祥,“阿玛呢?”

    “出门去了,今个空,去几个好朋友那里串门,”玉芬说着话,手里头的针线活是一点也不停,“到了九月你阿玛出门去丰台大营后,咱们这家里头都是女人家,若是没人时常来帮衬帮衬,只怕是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寻常人家永远是如此的,面对巨大的变故和挫折,在起初的无奈之后,只能是选择默默的接受,玉芬显然这个时候也接受了富祥要出远门可能要去打缅甸的残酷现实,“今个我把线理一理,明个你跟着我来给你阿玛做件新棉袄,这冬天就要到了,军营里头只怕是要更冷些。”

    “若是真的到南边,棉袄倒是用不上了,”金秀笑道,“那边天气热,就算是冬日里头,也只是穿一件外衫罢了,若是奶奶得空,”金秀想了想,“还不如准备一些蓑衣还有雨伞什么的,那边可是多雨的天气。”

    “哦?”玉芬有些惊讶,在昏暗的油灯边抬起头来,“大妞你如何知道的?你又没去过缅甸。”

    金秀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就算是没去过,后世之中电视新闻万能的网络还能不知道吗?她推门出去,在灶上随意扒拉几口吃了饭,复又出了门来,见到院子之中满地银华,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到处都是明亮极了的月光,金秀抬起头来,今日是八月十四,已经是快到中秋了,一年之中第二美的月色,就是今日了。

    月亮极好,虽然还不够圆,不过这个时代的夜里,根本没有后世之中的那么多光污染,起码在金秀的这个院子看出去,除却月光之外,其余的地方,什么光线都瞧不见,如此一来越发衬托的月光十分的皎洁明亮,金秀抬起头看了一会月亮,又转过头看了看众人的房间,桂大奶奶已经熄灯睡下,玉芬还在屋里头理丝线,这时候无人管着自己,金秀于是蹑手蹑脚的穿过院子,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京师虽然没有宵禁这么一回事儿,但升斗小民也没有什么夜生活,故此巷子里头到处都是不见人影,也不见灯光,西北条子胡同静悄悄的,月光像是白银一样洒在地上,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只是屋檐和高墙在两侧有留下长长短短的阴影,这边没什么可看的,金秀于是慢慢的走向前,信步随走,到处看看,走到了胡同外头。

    外头大街上原本白天的车水马龙也消失了,好像是恶作剧一般,所有鲜活的人和事都消隐无踪了,只剩下皎洁雪白的月光静静的留在这里。

    远处的牌楼白天里头煊赫无比,金碧辉煌,这个时候却也是安静下来,沉默的主力在月空之中,这边原本有一个卖水的白石头小高台,不算高,也大概是到膝盖处,街坊四邻要买水,早起的时候来这里头等着,一文钱一桶,可以拖欠。

    这个时候自然是无人了,小高台上安安静静的,同样也是干干净净的,白石头在月光的反射下越发的洁白起来,倒是好像发着莹莹的温润光芒,金秀靠近了石台,跳了上去,转过身来,面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大街,又抬起头见那分外皎洁的明月,刚才被桂大奶奶折磨的很是劳累的身心,倒是一下子都缓解下来了。

    人,有些时候,还真的需要独处,金秀在石台上蹦蹦跳跳了几下,又转个了圈,半空之中的浮尘还有一些蚊蝇被搅动的活动起来,缓缓的在身边荡漾起来,好像是云雾,又好像是光带,有些变化,有些光怪陆离,今天的月亮真的好看,金秀想了想,离开后世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除却和玉芬富祥一样对着去出征缅甸认命下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能是自己心安,何处不是吾乡呢?

    想到了如今和过往,未免心里头有些惆怅,又有些踌躇,马上就到中秋了,思来想去,似乎满腔话儿要吐露,但仔细一想,却又没有什么话儿在对着这空气说,或许也只有是唱一段吧。

    金秀在台上轻轻的摆动起了腰肢,扬起了手臂,慢慢的随意舞动,嘴里唱着空灵之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金秀的袖子还是旗装的袖子,分外的硕大,挥动起来,倒是有些宽袍大袖魏晋风骨的样子,没人打扰着自己,这样一个人呆着,真的有些舒坦。

    只是这天从来都不是遂人愿,金秀不想被人打扰,可偏生就有人打扰到了,金秀没清楚,以为这大街上寂静无人,没想到在牌坊的阴影下面,却早就站着一个人,金秀的歌舞,却被人瞧得清清楚楚了。金秀正在自得其乐,却好像察觉到了有脚步声,有人慢慢靠近,于是忙停下来。转过身子,在月光如水和轻烟之中,见到有人缓缓前来。

    那人慢慢的从牌坊下走出来,月光扫去了他身上的阴影,露出了面容,是一位少年,估摸着和自己的年岁相仿,脸色有些惨白,气色不算上佳,容长脸蛋,丹凤眼,嘴唇抿的紧紧的,身材颇为高挑,金秀不算矮,可觉得比这个人要矮多了,身上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腰间系着银丝带,上头还挂着香囊火镰等物,看起来,是十分有家世的人物,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白色的马鞭,可倒是不见马匹在何处。

    也是这月光明亮,金秀才把来人瞧得清楚,他慢慢走近了石台,却在几丈远外停了下来,金秀自然不会再跳舞歌唱,也是垂手站着,对着那个人,两个人默不作声,互相看着,倒是最后还是金秀打破了僵局,“尊驾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