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嫁娶不须啼(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十一章嫁娶不须啼

    又过两年,转眼到了徐贤服丧期满,嫁到宋家的日子,早些时候宋家上下便忙着张罗了起来,相爷家的家大公子娶亲,自是半点马虎不得,好些官员也是卯足了劲儿争相拍马道贺。徐贤早一月前便搬回了徐府,出嫁总还是要自家里走的。这天晚上,宋轶之领人送来了聘礼,朱红的礼箱,排了满满一院子,抬箱子的小厮很快便退了,只留宋轶之托了嫁衣静静地站在那里,凤冠霞帔,金玉珠钏,灯火微凉。

    方才跑得急,徐贤的发丝有些乱,飞扬在晚风里,偏生了几分风情。“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还有这些个东西,如今这情状,哪儿还需得这许多虚礼,聘礼什么的,从简不就成了。”宋轶之搁下手里的礼盘,倚在桌上,拉过徐贤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虽然说吧,你左右跑不了都是我老宋家的人,但娶自己钟爱的姑娘,哪能那么轻易,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的,你说是也不是。”徐贤拍开他的手,“也不知道害臊,就属你最贫。”宋轶之只在一旁笑着,看着她傻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揭了礼盘上的红帕子,献宝似的唤她,“敏儿你来看这冠冕,喜不喜欢。”徐贤侧了脑袋来看,嫁衣似火,衬着金色凤冠愈加炫目。冠上龙凤戏珠,冠身缀了宝石,从旁簪的尽是金打得烟筒花,花底点翠,精致非常。徐贤看了自是欢喜,刚欲开口,视线却又胶上了那冠侧的烟筒花,呐呐道,“宋轶之,你怎么又记错了,这烟筒花,分明是我我兄长喜欢的花,你怎么又”见徐贤声音又这么一点点低下去,宋轶之伸手抬起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开口时是从未有过的温厚,带着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不,这次我没记错了,这是你喜欢的烟筒花”,顿了一顿,又道,“敏儿你说过也喜欢的,忘了吗。”徐贤直直看进他的眼睛,心下一沉,竟有一种他早已看透一切的感觉,再看他又换上了一副闲散模样,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只推开他道,“是了是了,你宋大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咯。”安静了一会儿,徐贤听到自己问了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宋轶之,你,为什么会想要娶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宋轶之闻言,不客气地弹了她脑门一下,“问得些什么蠢问题,女儿家婚前都这么患得患失吗,蠢成这个样子的话,那我可得再好好考虑考虑了”调笑着开口,却正撞上一双认真的眼,方叹了口气,正了神色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起初,我确是只拿你当妹妹看待。但人心总会变,近来日日同你相处,见你喜乐悲欢,我皆感同身受,我是真的喜欢你,真心实意地想娶你为妻,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你”灯火明明暗了大半,可徐贤的神色却像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眉目间俱是欢喜,她觉得,这大抵是她此生听过的最美的情话。恍惚中,她听见那人还在细碎地念叨,“也不知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的,偏哄得我这么说出来,你个小骗子”

    听呐,他说,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眼前的你

    宋轶之总还会想起,那夜风凉,徐贤站在夜色里,颊畔微酡,朦朦胧胧地娇笑着,透着丝丝的甜。

    大婚当日,自是才子佳人好一番道贺,送礼的宾客恨不能踏平宋府高高的门槛,贺礼堆了满室,新人也被推入了洞房。红烛帐暖,伊人如玉,烛火摇曳间,二人已对坐榻前。共饮合卺酒,至此恩爱两不休。

    宋轶之去褪她挂在左肩上的衣服时,徐贤忽然按住他的手,“宋轶之,这里,你还是不要看了。”声色竟有些悲切。宋轶之轻轻拿下她的手,徐贤闭上眼偏过了头,衣服自肩头花落,手掌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宋轶之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捏了一把,眉头皱得死死的。另一只手握了又松,终是倾身在那肩头落下一吻,徐贤身心俱是一震,睁开眼已是泪下,再开口就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宋轶之,都怪你,我的妆都要哭花了。”宋轶之换上一脸笑意,手起簪落,三千青丝如瀑下,“我的娘子,自是时时艳冠芳华。”自此,青丝一泻为良人,不叫旁人瞧。喜婆婆拍门闹,“春宵一刻值千金,人比花娇,苦短良宵”

    酣梦自沉沉,徐贤一觉醒来日头已然高悬,眼前是宋轶之放大的脸,他的手还搁在自己肩头,那道伤疤的位置,那是守护的姿态。当初为了消掉肩头的箭伤,也为着掩盖没有红莲胎记的事实,自己那一刀下去,确乎未曾手软,连皮带肉,削肉剔骨,彼时不觉得有多痛,可眼下有人护着,竟矫情地痛了起来,心里甜的苦的杂了一锅,直道被这宋轶之惯出了这许多毛病。悄悄缩回他的怀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手指戳上那人的心口,小心翼翼,“这样好的宋轶之,徐贤今生何德何能,得以与之相拥而眠。”手忽然被人捉住,头顶声音哑哑的,“小傻子在这儿寻思什么呢,莫不是要取了为夫的心。左右早就是你的了,想要便拿去吧。”二人自是又贫闹了一阵儿,方起身给宋大人宋夫人请安敬茶,所幸宋家向来不是拘虚礼的人,小辈起晚了也未有什么苛责,只是下人看过来时不免带了些暧昧神色,惹得徐贤面上红了又红。

    至此,这徐贤也算得正式入了宋家的门,她总觉得,这辈子大抵没有比这更幸福快乐的时光了。宋轶之在朝中擢升得很快,颇得嘉慧王器重,整日仍旧变着花样哄着她,京都里的人都说这前途无量的小宋大人偏独宠她徐敏一人,夫妻情厚惹人称羡。宋轶之见了什么好吃好用好玩儿的,总想着能不能给自己娘子捎些回去,遇上什么新奇玩意儿,也总想着能让她也瞧上一瞧。甚至随同王上出巡,也不忘忙里偷闲四处给徐贤淘些器物,就连嘉慧王也不时敲着扇子打趣他,“宋卿倒不如将自个儿打成坠子,拴往那徐敏身上罢了。”倒也无怪这一番言语,远的不说,就拿最近的这次南巡,宋轶之在济安巡抚府上尝得了蜜桂花腌得的蜜饯子,觉着较着寻常的要酸甜爽口的多。一问之下方得知这是巡抚家中女眷依了秘传的方子亲酿的,因着那秘方里有一味梅露尤为难集,故而一年才能成那么一坛。饶是如此,他还硬是厚着脸皮从人家府上敲走了那么大半坛子,喜滋滋地给带了回去。再说这上一次,打北疆那边见了一手艺人拿兽骨搭成的九目鸟,宋轶之寻思着徐贤素来喜欢听些个神兽妖仙的故事,便花了重金求了来,因着这物件儿身量委实大了点,他回程便索性舍下了许多东西,只将这骨头鸟好好地护回了京都,随行一干人等见着自家大人策马负了个半人高的大家伙七扭八歪地走在前头,都笑说这宋夫人徐敏当真把他们宋大人给吃得死死的。

    这琴瑟和鸣的佳话还没传多久,城中妇人的嘴里又嚼上了另一番说辞,人都说这徐敏天性善妒,算得个不折不扣的妒妇,所以这宋大人这专宠多半还是惧内。这传话的讲完还不忘掩嘴笑上一笑。要说这个,还真算不得谣传,这缘由吧,还是这宋轶之。人家官场上的应酬,总消有些个美人作陪,宋轶之素来不喜欢,以前没个由头推脱,现如今便一径推给徐贤,“我家娘子交代过,我家娘子说了,我家娘子”这如此一来,众人只道这宋大人约摸是摊上了个彪悍的婆娘,这日子可算够味儿的紧了。这还得巧赶上了宋府的大丫鬟碧环,因着总管府上丫头的一些小病小痛,常去养芝斋给她们抓药,这一来二去,便和养芝斋的小伙计瞧对了眼,叫宋夫人知晓了,便托徐贤给碧环支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作嫁妆放她出府成亲去了。这本是一件挺皆大欢喜的事,可这传到了那些个树下捧了瓜子闲嗑牙的妇人们耳朵里,可就是另一番画风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便出了一个凄惨的故事。不过一天工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听说那宋府的丫鬟碧环,本是个水葱似的人儿,日日服侍案前,这宋轶之见了不免起了些心思,这日趁其上茶的时候,有意捏了一捏她的小手,碧环登时红了小脸娇羞地把自家公子望着。哪料这一捏一望恰落入永安妒妇徐敏眼里,这可气坏了她,当下砸了房里的杯罐器物,连夜将这环丫头逐出了府,这丫头面上说是出府嫁人,可心里的苦就只有自己知道啊。这么一闹,这一代妒妇的名号算是落实了,城里人再看陷在水深火热里的宋轶之,怎么都多了一丝同情,再看徐贤,眼光里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这故事终于还是传到了徐贤的耳朵里,伺候的丫头颤颤巍巍回了话便遛了,只留徐贤一个人似笑非笑地坐在院子里。

    当夜,宋轶之回得府上,刚进院门便瞧见徐贤坐在花树下头,面前案上摆了壶酒和几碟小菜。见他来了,徐贤悠悠自凳上起了身,宋轶之这才发现这日的徐贤有点不一样,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罗裙,领口很深,裙摆层叠繁复,拿金线绣了纷娆的牡丹。宋轶之记得这是月前母亲特意请人做的,当时共置办了三套,徐贤因为觉着这一身太过隆重艳丽了些,便一直没有穿。如今突然这么穿上,再配上比往昔浓上一些的妆容,宋轶之只觉得眼前的徐贤明艳娇媚到叫人移不开眼。徐贤也耐了性子任他呆愣愣地瞧了一会儿,方娇笑着开口道,“今夜月色甚好,敏儿不知可否同夫君共饮一杯。”宋轶之强行将视线移到案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应了一声。徐贤仍一脸欢快地乖顺地给他斟了酒,他心里只觉得这夜的她温顺的怪异,可也没细想,只当她遇上了什么开心事,便在她满眼的笑意里仰头干了这一杯。甫一入口便呛了出来,皱着一张脸看过去,却见徐贤已然收起了方才的谄媚,眼下正拿了玉片子一点点地挫着指甲。再细看桌上的菜醋溜白菜,糖醋莲藕,果子醋花生,糖醋鸡片,再加上他嘴里这口老陈醋,当真是吃了一桌子的醋啊。正犹疑间,对面的徐贤闲闲开了口,“宋大公子,这醋味道可还正我吃着倒是顺口的很。”宋轶之心道不好,那边又发话了,“人都说你堂堂宋大人,不幸落到我这个悍妇手里,日日吃些个浑醋,听说城里好些个姑娘都抢着欲救大人于水火,您可有相中了的”言罢迤迤然起身,径直往卧房去了,只留给他一个袅娜的背影。宋轶之见状忙不迭跟了上去,迭声道,“哎哟喂我的好娘子,你可别冤枉我啊,那些人就爱乱嚼舍,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最是心胸宽广了是不是”宋轶之余下的话都被眼前的情景逼着吞回了肚子里,徐贤此刻正站在榻前,外衫弃在一旁,只剩了一件单薄的纱衣,头发松松挽着,眸子里自是一番水光潋艳,看得宋轶之又是一愣“今晚,会不会也太刺激了一点”口水吞了一半,徐贤已然行至身前,手搭在他的腰带上,笑得妖娆,樱唇轻启,“胡说,你知道的,我明明最是小心眼的,我这罪名还不是拜夫君所赐”,口气像是撒娇,顿了顿,踮起脚尖附到他耳边悄声道,“人家自是知道夫君眼下最想做什么,所以”,手上一用力,宋轶之已被推至门外,待他回过神时,房门已阖了大半,只听得门缝里悠悠传来后半句,“这是惩罚。”

    所以,这是惩罚。关上门后,徐贤倚着房门吃吃地笑,原来勾引人的功夫,从来都是无师自通的。这夜,宋轶之宿在了书房,温香软玉不在怀,一夜火起,哀怨地临字败火,写满字的纸丢了一地,才发现满纸都是俩字“戒色”。这春天,许是又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