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从此后,我便只剩下你了(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十章从此后,我便只有你了

    宋轶之这么一回来,徐家也算是有个帮衬的人了,徐父徐母的葬礼办得很低调,入土那一日,徐贤没让宋轶之陪着。两具棺木,不多不少,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徐敏正睡在其中一个里。空气里泛着浓重的土腥气,徐贤跪在墓前,抬手抚上石碑,新刻的碑文还带着些许粗砺,手指顺着滑下来,她把头靠了上去,单手抵住胸口“小时候,我总想着变成敏儿的,我总在想啊,为什么敏儿可以对你们撒娇耍赖,可以随意哭闹,还能有许多许多漂亮的衣裙首饰,娘你还会给敏儿梳双鬟髻。可我呢,我只能一直待在校场习武,受伤了摔疼了,也不可以哭,爹你只会严厉地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怎么会是男儿呢。我也想任性肆意地活着,不用管家族重任,不管他家国天下,可是,似乎不行啊。现在,现在我好像终于如愿以偿了,敏儿,我终于变成你了,可为什么,这里总是透不过气来。你们还从没有像抱敏儿那样抱过我一次呢,我这次出征本来想得胜归来便也让你们抱一抱我,我也要学敏儿那样撒一次娇,可是就连这次也打算只带着敏儿吗,也是,你们从来都是偏心的。但你们也是喜欢我的,对吧,会回来接我的,对吧”

    日头西斜,徐贤还没有回来,宋轶之寻去时,她已经靠在墓碑上睡着了,睡梦里尚蹙着眉,脸上泪迹未干,宋轶之刚抱起她,她便醒了。睡眼朦胧中,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脑袋蹭到他颈间,嘟囔着“宋轶之,我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也丢下我”

    原本过了年末,就可以开始筹备宋徐二人的婚事了,但因着徐家白事刚过,徐贤有意为父母守孝三载,这事也就暂且缓下了。不过左右徐贤也已经住进了宋府别院,说是女客,但明里暗里徐府内外都知其是宋家的媳妇儿,宋府上下也皆拿她当自己人。宋轶之退了朝便会陪她四处走走散心,徐贤的心情也算是平复了,日子过得恬淡,也多少适应了徐敏的身份。

    这日天气晴好,宋轶之退得早朝回到府上,便见徐贤正在院子里踩了凳子剪那花枝,是不是有花瓣落在她头上,她也不理,自顾自挑捡着,双颊难得被衬出了些许红润,不似近日的苍白凄然。宋轶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方走近唤她。徐贤回过头,宋轶之已行至树下,正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徐贤不由目光闪了闪,一时有些局促地偏了头,“春绯那丫头说是要剪些花枝插起来好放到各屋里,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帮忙。”说着又觉得似乎没什么解释的必要,说话也失了底气,声音渐渐低下去。宋轶之只笑着将手伸上去,“好了,别忙了,快下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徐贤看着浸在日光里的那只手,宽大干净,眼睛眨了眨,做贼似的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宋轶之捏着那只手,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在掌心握了握,却又蹙了眉,那掌心分明积了一层茧,硬硬的一片。徐贤分明感受到了,那在自己指腹掌心处摩挲的手,她比谁都知道那里有什么那是常年握剑提枪和抓缰绳留下的茧子,敏儿的手上,又怎么会有这些。她作势要往外抽,又被宋轶之牢牢抓住,“敏儿练琴倒是下了颇多功夫,瞧把这手给磨成了什么样子,以后便不要练了。”边说边牵着她往前走,徐贤看着他宽阔的后背,暗自庆幸宋轶之竟是个傻子,连做什么活茧子该生在哪里都不晓得。

    两人七拐八弯行至一片花田,因着是无主的地,春花开得肆虐,烂漫了一片。徐贤穿梭其间,眼睛变得亮亮的。宋轶之自是笑着跟上,“前些时日,我偶然路过这里,料想你会喜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这里,其实颇像我们在安阳看到的那处景致,或许还要再好上一些。”徐贤出听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先是一愣,后来终于反应过来,三年前,宋轶之随叔叔东游,原本是要捎上她和徐敏二人同往的,奈何徐威有意让她留下来研习兵法,加紧练武,她只好放弃,眼巴巴地看着徐敏一脸灿烂地上了马车。后来徐敏回来之后,盛赞了在安阳见到的那片花海,徐贤素来喜欢这些花草,听后自是颇为艳羡,这事儿便成了她心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眼下听宋轶之这么一说,心里登时舒缓了许多,可转念一想又急模棱两可地附和道,“确是如此,挺嗯,挺像的。”宋轶之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真是个傻姑娘。”她在心里偷偷舒了口气,差点又穿帮了。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徐贤舒服地闭上了眼,宋轶之走到她身边,捉了她的手便也这么静静站着,草木的香气漫了一片。

    回去的路上,徐贤明显活跃了许多,集市上很是热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也颇多,徐贤看得高兴了还时不时会主动去拉宋轶之的手,有时甚至像是在半拖着他在走。宋轶之被她感染,眉目间笑意愈浓。空气里有甜味飘过来,原是有人架了口锅子在做糖葫芦,边上的架子上早插满了一圈,不少小娃娃围在一旁央着爹娘要吃上一口。徐贤也扯了宋轶之凑过去看,但见那小贩执了把碗口大的铜勺,取了一支串好了的山楂,要一勺锅子里熬得滚烫透亮的糖浆就这么浇上去,再这么细细地撒上一小撮芝麻,就搁到一边的盘子上晾凉。以前徐敏总爱吃些个小零嘴儿,但徐贤不行,哪有大老爷们儿整天嚷嚷着要吃豆糕糖块儿的,眼下终于有机会,自是馋的很。可是方才走的急,身边半点碎银也没有,这才想起身边还站了个宋轶之,当即扯了他的袖管眼巴巴地将他瞅着。

    宋轶之只一副没看明白的样子,顺势迁了她往回走,边走边念叨,“你这也看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府了,眼看着快到饭点了不是。”徐贤一急,更是用力扯了他一下,就这么赖着不肯走了。宋轶之回头看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还没看够么”徐贤闷闷地摇头。“那做什么不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徐贤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宋轶之,我想吃那个。”“你想什么”“吃那个。”“哪个”“糖,糖葫芦”徐贤低头看着脚尖,头顶却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眼,方知他方才一直在逗她,恨恨瞪他一眼,甩了手道,“就知道戏弄我,再不理你了。”徐贤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宋轶之看了只觉得万种风姿都在那一眼里,笑着又去哄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的这就给你买去。”徐贤也不理他,将脑袋扭到一边不去看他,那是她还没有发现,原来早在不经意间宋轶之已让自己女孩子家的撒娇耍赖学了个遍。宋轶之再走过来时,已握了一大捆糖葫芦,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她刚开始还执意不看他,可他却径自吧嗒吧嗒吃了个欢,她一时气不过,一把夺过一支也赌气似的咬了一大口,惹得宋轶之在一旁笑得更欢,“这东西酸甜得厉害,你吃慢些,仔细伤了牙齿。”徐贤鼓了腮帮子嚼的正起劲,自是无暇搭理他,也没拦着他那只将她头发揉了个乱的大手。

    徐贤知道宋轶之素来会哄人,但从来没想过他讨好起人来竟是这般尽心尽力,她心里欢喜,又时时感到惶恐,便总想着也能做些让他高兴的事。可思来想去,才发现除了舞刀弄棒,女儿家擅长的那些活计,她是一概不会的。想要绣个荷包也不知从何下手,就想着趁着他生辰给他准备些他平日爱吃的菜肴庆贺一番。特意央了如意轩的大师傅教了几个菜色,早早约了宋轶之在徐府为他庆生。这天一大早,徐贤就一个人采办了要用的食蔬酱醋,运回了徐府的后厨。自是一番磨刀霍霍,劈柴生火,开始的倒也顺手。

    宋轶之一来,便见得这番如火如荼的景象。当真是又火又荼啊,这还没走近徐府大门呢,就见着徐府宅子上空升起滚滚浓烟,那烟滚啊滚的,就这么漫了一片。过往行人皆掩鼻道,“这可是起火了,忒大的烟。”宋轶之急忙寻着烟奔过去,虽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在推开厨房们的那一刻,他还是惊着了。但见一片浓烟火光之中,依稀可见一个忙碌的身影,那人瞧见他还冲他拼命挥手,“咳咳,咳,宋,宋轶之,你怎么来的这么早,你别怕,这烟是大了点,不过大师傅,咳,大师傅说了,这样炝锅,炒出来的菜才好吃,你且出去等等,再煲个汤,就齐活了”

    宋轶之揉了揉眉心,冲进去就着那人后背胡乱一抓,扯了领子就把人给拎了出来,再顺势一盆水浇下去,那口火热的锅子和炉灶总算消停了些,不过糟此一击又是一阵烟起。偏偏手里拎着的那小祖宗还不领情,整个人扭得跟黄鳝一样,扯着被烟呛哑了的喉咙怪叫一气,“你个不上道的宋轶之,做什么浇了我的菜,我的油爆河虾,我的压轴大菜啊我”走到没什么烟的地界,宋轶之终于舍得把她给放了,咚一声就敲在她脑门上,“我看你这是要油爆了自己,我的小姑奶奶,你说这叫一点点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炸了自家房子。人家小姑娘做菜,恨不能柔柔弱弱的烫了碰了好惹人怜惜,你倒好,这架势简直是在拆房子。”徐贤糊了一脸的黑灰,转了眼珠子四下瞧了,才觉着,方才那烟,似乎,大概,也许,真是,大了那么,一点点,暗暗吐了吐舌头。又想起左右这一顿也是为他烧的,心里顿时又硬气了起来,遂揉了揉鼻子,挺直了腰板看他,这一揉又是一脸的油灰。宋轶之嫌弃的撇撇嘴,“还不快去清洗清洗,那油爆什么的我就当我已经吃到了,你换好衣服回来,让我们再一起看看你的其他大作。”徐贤听了,故意伸手作势往他身上糊,见他吓得一躲,这才满意地笑着跑开。

    待她梳洗干净了再出来,宋轶之已经坐到桌前研究起了,桌上的一众菜色,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筷子挑眉看她,一脸的变幻莫测,“徐大厨神,劳烦您给小的解释解释这些个都,应该,是些什么菜”徐贤提了裙子走过来,揉了揉鼻尖,“不过,不过就是些个寻常菜肴,这是挂炉山鸡,那个是抓炒鱼片,还有那边那个,大概是油焖鲜蘑吧,好吧这卖相或许差了点,但口味,总归,不会错,吧。”宋轶之吞了口口水,从最近的一个盘子里挑起一块焦黑的东西,面上不动声色,尽量微笑着问道,“刚刚,你说,这是什么来着”徐贤笑得一脸烂漫,“山鸡呀,我特调的酱料,你尝尝看。”宋轶之挑眉,“敏儿近来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这是预备谋杀亲夫啊。”徐贤面皮一红,一筷子敲过取去啐道,“没个正经,谁管你叫亲夫了,皮焦了你扯了吃肉不就好了,宋大少爷倒是娇气得很。”说着便伸手给那只山鸡剥皮,这一层层剥下去,倒是从里到外黑了个通透,宋轶之索性托了腮看她把满桌子菜翻了个遍,看她时不时尝上一口,再瞪着眼睛吐出来的样子,只觉得可爱非常,干脆伸手拉过那边忙得正欢的徐贤,推开面前的碗碟,将她抱坐在桌上。徐贤正困惑,抬头就看到宋轶之满眼的火树银花,窘得扭过脑袋,“我尝过了,似乎是不大能吃的,你别生气,大不了我请你去如意轩嘛,那里总”徐贤一个人嘟囔着,下巴已被人给捏在了手里,脑袋就这么被转了回去,那人依旧目光闪闪,看得人失了底气,“宋轶之,你别,别这么瞧着我,你说嘛,你想去哪吃,我都”话没说完,嘴已叫人给堵上了,宋轶之的唇瓣温温的,软软的,像一品轩特供的芙蓉糕。宋轶之放开她时,她还没回过神来,眼睛眨了眨,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脑子里炸开,伴着低低的笑声,“嗯,我也尝过了,还不错。”

    谁说他宋大公子是翩翩温润佳公子来着,分明是个天生的流氓,徐贤看着面前的一碗素面在心里暗想。方才宋轶之耍完流氓之后,便径自去了后厨,捡了些尚能用的食材下了两碗素面,将其中一碗端给她的时候,还不忘将她从桌上给拉下来,“我尝了你做的菜,这次换娘子尝尝为夫的手艺。”也不顾徐贤瞪过来的一眼,只在她边上坐下吃了个欢。徐贤想自己也算得上杀伐征战多年,今日竟被这么轻易的鱼肉了,总归有些心有不甘。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偷笑起来,这对象可是宋轶之啊,如果是宋轶之的话,怎样都是好的吧。便也吸溜吸溜吃了起来,吃了一半又包着一口面条含混不清地问道,“宋轶之,你生辰就吃这么一碗面,是不是委屈了点啊。”宋轶之偏了头看过来,“能和你一起吃一碗长生面,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徐贤埋下头吃得更欢,心里痒痒的窃喜,嘴上半句也不饶,“嘴巴倒是跟抹了蜜似的,一准是个口蜜腹剑的主。”宋轶之也不反驳,只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尝过。”徐贤斜了眼看他,果是个流氓没错,却又抵不住心下欢喜,只好又埋头吃面,今儿的面,似乎尤其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