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此后,世间再无徐贤唯有徐敏(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九章从此后,徐贤即是徐敏

    徐敏,死在这日昼夜交界的时辰

    那最后搂着她的人,正是徐贤,她没有死,或者说,是被救活了,此番回来,只是为了向父母报声平安,便从此改名换姓远渡他国,却不成想一回来便是如此惨烈景象。

    那日徐贤毒发,身边只留了一个自己带过去的随行医霍苓,那人早知徐贤是女儿身,算得她的亲信,便想借机为其搏一个机会。因不知是否能成功,遂不曾告诉任何人,包括徐贤本人在内。徐贤当众毒发后,他便将其扶入主帐,摒退众人后,以毒草噬虫草抑住其体内毒性,藏于别处,又将一具尸体置于榻上,以布帛遮其面,只对外宣称主将毒发暴亡,待尸体入棺,大军回朝后,方带着徐贤往沄山去了。沄山医仙霍玉,正是他的师祖,虽不至活死人生白骨,倒也算得半个活神仙。奈何霍玉常外出采药,如此一耽搁又是几日,所幸这霍苓也多少学得了师祖的一些皮毛,徐贤倒也堪堪拖了这几日,终是等到医仙归来将其救了。奈何这毒入肺腑,又是生生调养了月余才转醒过来,倒是废了霍玉好些个上等药材,害得这老头儿好一阵心疼,隔三差五翘着个胡子将这好徒孙踹上一踹,怨他惹回来的烦。所以当徐贤醒过来时,霍苓已经被他踢出去采药了。霍玉在搜刮尽徐贤一身除了那根黑玉簪子之外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也将她一脚踹出了山门。徐贤便这么日夜赶路回了永安,本想拜别爹娘就此不问此间事,却见府上了无人气,潜入门厅,惊察厅内卧着两具棺木,抬头方见殿上竟供着三座牌位,心下一阵狂跳,踉跄地退了出去。心神未定便听得一阵响动,赶来查看,却见一壮硕男子背了个大包袱站在敏儿榻前,再看徐敏竟早已昏死过去,衣衫不整嘴角正汩汩流着血,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激愤难当之下举剑赐了过去,一箭穿心,当即毙命,血洒了一榻,有几滴溅到了徐敏脸上。徐贤一步一步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一点一点去擦她面上落的血,一边擦一边有血从她嘴里涌出来,连带着自己的眼泪。自五岁起,父亲便没再许她在人前哭过,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心上疼得很,若是不哭一哭,她也不晓得还有什么事可以做。

    徐贤就这么将徐敏抱着,日头一点一点升起来的时候有微光打在徐敏脸上,那一瞬间徐贤觉得,敏儿好似会突然张开眼,冲她狡黠地笑,糯糯地唤一声兄长。可她一直等到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涌出的鲜血浸湿了她的鞋袜,只等到徐敏的身子一点点凉下去,直等到干涩的眼眶里再流不出半滴眼泪。她终是将徐敏抱起来,一步一步迈入方才逃出来的灵堂,那里还卧着爹娘,你看,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多好

    因着前些日子徐敏令人将父母二人合了棺,眼下灵堂里正有一具空棺木,徐贤轻轻将徐敏放了进去,平静地打了一盆清水给徐敏拭了脸擦了身子,挑了一套绣了牡丹的新衣反着给她穿上,又执了眉石胭脂过来,“敏儿你素来最讨厌头上沉坠着累人,这便不戴了吧,兄长,姐姐给你画眉可好,瞧姐姐手多笨,画得不比你好,可不许笑话。”徐贤做完这些,又打了一桶清水,转回到徐敏的卧房,将地面上的血污拾掇干净后,拿床上染了血的铺盖将那个腌臜的贼人给卷了,换了身干净素衣,趁着天未大亮,抄小路拍马将那渣滓给丢到了天祭林,那林子里尽是猛兽饿鹰,原是先王定的刑罚,据说死囚若能活着穿过天祭林,则可免除死刑,然而历来未有逃脱,嘉慧王以其残忍,遂于登基后次年即废止了这一条。小家伙们许是久未开荤了吧,徐贤策马离去之时听到林子里爆发出巨大的骚乱。

    徐贤回去的路上,天已大亮,料想路上行人商贩渐多,为避人耳目,在出得小路之前便翻身下马,垂首牵马继续走,却不想还是叫人认了出来,一个传一个,不时耳边便传来路人的碎念,“瞧,这可不是徐家大小姐徐敏么”“可不是么,真是个苦命的主来。”“这便是徐敏么,当真和他那短命哥哥长得一个模样。”“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人们的吵嚷不曾停下,不过是看别人的戏,喜悲皆不关己,总是有许多评论要说。徐贤初时目光还有闪躲,后来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他们在说谁

    徐敏吗没有,敏儿早已死了,死在自己怀里了。那他们在说谁站在这里的,分明是徐贤,那个大难不死却失去一切的徐贤。江湖术士给她算过命格,说她命里花开,金玉满堂,从未说过她竟会克亲,真是可笑。他们的眼神好奇怪,像是怜悯,她明明活下来了,还有什么好可怜的。是的,人们总是乐于看戏的,别人的故事,喜悲过半,终要散场,拍拍手就可以离开。不可以,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敏儿已经死了,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早已准备好了罢,贞洁烈女的故事总不比失节惨死来的好看,舌灿莲花,自是无需负什么责任,左右坏了的也不是自己的名节。没错,徐敏没有死,死了的,是徐贤,三月前死在北疆的战场上。

    徐贤就这么在一众的注视中,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府上。灵堂的香烛燃了一夜,依然有了衰微的迹象。她自一旁取了新烛替了,烧了香,又往火盆子里投了些纸钱后,跪倒堂前,“父亲,母亲,敏儿,从今日起我要以徐敏的身份活下去,罪女无能,出此下策,于此谢罪。”良久,方起身合上徐敏的棺盖。徐敏的眉目消失在缝隙里的刹那,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去弥补之前的谎言,此行,非死,即生。

    下了决心之后,徐贤一把火烧光了自己此番随行的衣物,除了那根黑玉簪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忍心砸碎,只是在自己原来的屋子里找了个暗格藏了起来。又把家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除了主院后头园子里那间暗室一侧窗子上被砸出了一个可穿过一人的大窟窿之外,没发现什么异动。

    这天夜里,一声惊叫嘲醒了不少街坊,有人说,是徐府来了强盗,徐大小姐惊醒后前来拦阻,不想竟被刺了一刀,正中左肩,刀深入骨,还带去了一大块皮肉,场面甚是惨烈。可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功夫好生厉害,且不消说众人赶来时早已不见踪影,只看见徐敏昏死路边,就是宋文宋大人调动黑白两道之力也未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也只好作罢。

    徐贤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旁的丫鬟见她张开了眼,急急放下浸过凉水的帕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着,“老爷夫人,徐小姐醒了,老爷夫人”不多时,宋大人夫妇二人便相携着进了门来,宋夫人径直坐到她床边,摸了她的脸道,“可怜的丫头,偏一副硬气脾气,让你来同我们住还不听,也不留人伺候,瞧瞧这伤成了什么样子,我可该怎么和你父母交代”这么念了一番后,又自随侍那里接过浸凉的新帕子,将她额上原本搭着的那一块给替了。徐贤就这么以徐敏的身份在宋府住下了,所幸眼下无人察觉。

    宋轶之再见到徐贤时,已是两日后了。因着地远难通,直到一月前,他才收到家里的书信。这才知道徐父徐母仙去,徐贤战死的消息。他将那封家书读了数十遍,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徐贤战死”这四个字扎在他眼里心上,竟有些窒闷得喘不上气来。一旁的随从见他面色有异,忙唤了一声宋大人,他这方堪堪回过神来,刚待张开回应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吓坏了一干人等。本来再一日便可起程回朝,宋轶之却不得不停驻疗养,便令余众先行离开,只留随侍两人在侧。这一将息便是小半个月,那段时间,宋轶之时常梦梦醒醒,梦里梦外都是徐贤张扬的笑脸,他站在那里,一声戎装,挑眉看他,“宋轶之,好久不见。小爷我这就带你策马扬尘。”夜半惊醒,烛光半冷,斯人不见。

    所以这一刻,看到那张和徐贤一模一样的脸,宋轶之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喉咙梗住了,几次都开不了口,眼神落到她肩头缠绕的伤口,哑了嗓子道,“敏儿,此番让你受苦了,我答应贤儿你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宋轶之定不食言。”徐贤这天一开门便看到宋轶之一张瘦削的脸,她突然掉下泪来,心中依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分明自己以前没这么爱哭的。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原来宋轶之有这么高,宋轶之的胸膛真宽阔啊。她的眼泪愈发收不住了,索性闭上眼,突然踮起脚在宋轶之耳边轻轻地说,“宋轶之,好久不见。”宋轶之闻言,心头一震,接着徐贤便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落到她颈间,宋轶之哭得很压抑很安静,有一瞬间徐贤期冀那人的眼泪,是为了自己,那个死在北疆的徐贤。

    手缓缓搭上宋轶之的背,徐贤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像是在偷谁的东西,“这么温暖的宋轶之,我该怎么放手呢。敏儿,只这一辈子,让我陪陪他好不好,左右,他只当我是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再出现,把你的宋轶之,好好地还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