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萍怎堪碎(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八章浮萍怎堪碎

    当年先王因病驾崩,太子继位,即如今的嘉慧王。嘉慧王时年尚幼,困于内政,幸得宋文徐威相佐,方除奸佞,改文制法,肃清朝野,安定百姓。如此一来,也消耗了十数年光景,受制于内则外政难修,军防边境常有别国来犯,幸有徐威所率白羽军四下平定,也算威慑八方。然日月积压,终有爆发,南北纵线此番轮番挑衅,为绝后患,须有一战。连日来,北方边关急报,边沿诸小国纠结成团,以射钺国为首,接连来犯,嘉慧王急招百官入宫。先因南境之围,宋轶之已领命将行,力求和谈招安,此番也同至荐言。众臣皆以为欲扬国威,此战必行,奈何徐威近来身体欠安,多日于府将养,恐难应付。

    众正议间,徐贤忽而上前,拱手扬声道,“臣请战。”此语一出,众皆哗然,宋轶之亦一脸震悚地将她望着。老臣李禄首先站出来道,“徐少将初升副将,年少气盛也不足为怪,然此一战,关乎国运,断不可率性而为,徐少将年纪尚浅,恐难当重任。”众臣间一时多附议,吵嚷非常,嘉慧王见此阵仗,忽而大笑起来,惹得一众面面相觑,却听座上冷声道,“好一个难当重任,李卿所言在理,那可还有谁愿领战邵大人尹大人还是你李大人”一时间,众臣皆垂首,缄默不语。“怎么众卿又都不说话了,我泱泱承昭,却指着一个刚及笄的少年来抢在你们前头冲锋陷阵不成既徐少将难当此任,那众卿此番却又属意谁呢”一个眼风扫过,诸臣脑袋埋得更低,场面一时凝滞。宋轶之即上前道,“臣私以为徐副将可以一战,李大人所言不虚,然想今日局面,战事当前避无可避,又逢徐大将军贵体欠安,实进退维谷,眼下徐副将当为不二人选。想白羽军历由徐家一门统帅,未有易主或假手他人,再加之徐副将常年随父出征,虽说规模不比今日却也算有些经验。况且再看那北境诸国,依臣之间,虽纠结势众,但终归小国散兵,不过尔尔,我军一出定能大举获胜,自无需长他人之志才是。”御史大夫王大人闻言亦赞,众臣亦皆附,如是,这一战算是定下了。王上当即命徐贤为主将,回府整顿,不日出征。

    退朝之后,徐贤走在最后,出得殿门,便见殿外回廊里伫立的身影。清风萧瑟吹动那人的外衫,她便这么看着他,不知不觉已行至他身侧。这几日气候渐凉,不多时便要入秋了,徐贤伸手接了片落叶,缩了缩脖子,“宋轶之,这天可真凉呐,你怎么杵这儿不走”宋轶之也不看他,只看着前方,“此战凶险,你为何请战”徐贤偏头笑了,“知道凶险还推兄弟下水,你好歹毒的心肠,干嘛害”话没说完却见宋轶之皱了眉头,遂住了嘴,再开口时声音凉凉的,“家国危难,徐贤,不得不行。”言罢,迈步向前,只一步又停下,留了个背影,“宋轶之,方才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愿意帮我说话,我很开心,你小子还算有义气。”宋轶之语气也淡淡的,“我只是见不得别人看低了你,可现在我也担心,我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宋轶之正愁间,却见前面那少年蓦的回过头来,笑得一脸张扬,意气风发,“你且放宽心,徐贤定不负今日所托,戎装铁骑踏平他一干宵小。”宋轶之多年之后还能记得那一刻的徐贤,阳光落在她脸上,刹那惊艳。

    其实徐贤此番请战,还有个私心,便是想借机摆脱和王嫮的那些个逢场作戏,以免教人察觉些什么。徐父徐母自是知晓这各种关节,不免又是一番嘘叹自责。徐贤深知此战迫在眉睫,更是加紧整备。两日后,嘉慧王衰百官于宫中设宴,为徐贤宋轶之鉴别,二人举杯对饮,只字未言却已是心照不宣。跪拜王上天地之后,二人一北一南,相背而去。徐贤率白羽军日夜兼程,率先抵达边境,就地扎营休整了两日,便领兵开战了。幸而白羽军素来训练有素加之敌军人心不齐,接连数日,捷报频传,帝都那些个老臣,终是放下心来。但怎奈诸国联合,兵马众多,接连征战,承昭军日乏。徐贤遂下令休整,战战停停,消耗了大半个月之久,京都那面才收到此战大胜的回报。然还不及王上封尚,复又传来主将战死的消息,众皆愕然不知所措,苦等数日,前线传信方知,一日徐贤登楼查看,不幸身重敌军暗箭,箭没左肩,为稳定军心,迷惑敌将,遂折了箭羽,令手下副将假作中箭倒地。下得城楼已神智昏沉,尚还记得令亲信遣自己的随行私医为其诊治。却不想那箭矢竟淬了毒药,毒已入骨髓,纵神医妙手,亦无力回天,只能暂缓毒性。徐贤后带伤征伐,神勇非常,终大获全胜,将士皆喜。然徐贤回营不久便毒发身亡,众军皆哀。此函一出,京都震动,满朝文武莫不嗟叹天妒英才,城中户户自发于檐前悬白巾,冷食三日以慰英灵。嘉慧王哀恸非常,休朝三日,追徐贤为英武大将军,并封其妹徐敏为佳敏郡主,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以表哀思。

    徐父本就久卧病榻,徐贤战死之事,府上本欲压下不禀,再寻时机。徐府上下端茶送药皆是三缄其口,唯恐有失。却不知是何处令其瞧出了端倪,再三逼问,终是知晓了实情,榻前随侍当场跪了一地,甚是惊惶。但徐威只说了句,“我知道了,都退下吧”,便不再言语。众皆面面相觑,打眼看去,又见徐威已微阖了眼,不见有异,料想大将军只是心下悲痛,需得安静一下,便依次悄声退了。只在晌午时派人送了午食进去,一个时辰后又送了一次药,药碗连同餐盘一并收了。这药是眼瞅着喝下的,那饭菜也分明动过,众人也就放下心来。却不成想徐威当夜起坐,呕血不止,王上得知连夜派御医诊治。众御医出得门来,皆摇头叹息,只道徐家此遭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夫人和徐敏连日烦忧,眼睛本就肿得跟核桃似的,见此情景俱是一惊,忙相携上前询问,只回说徐将军本就病重,再加上此番打击,哀恸郁结,恐难为继。徐夫人闻言一时不支,悲叹一声亦失了甚至。城中人都知道,那夜的徐府,乱成了一锅粥,昔日威风凛凛的徐大将军一夜之间华发皆霜,人都说,这徐府,恐是要没落了。

    二十日后,白羽军班师回朝,众将士顶上红缨皆换成了白色,徐贤的棺木由四位副将抬了,走在队伍之首,万民夹道面色皆哀。徐威强撑病体出门于阶下迎棺,见得徐贤棺木终是体力不支跪倒阶前,下人前去搀扶,依稀听得其口中反复叨念这一句“若早知今日”两日后,嘉慧王为其亲为文致祭,追封麓山侯,谥武惠,赐葬麓山之阴。据负责下棺的主事说,陪葬的金玉物件儿等个明器,倒是前所未有的丰厚,但正所谓斯人已逝,万般珠玉也化尘。葬礼这天半夜,徐威忽而神智清明,召集徐府上下做了一番交代后,只留下徐夫人一人。徐夫人已哽咽不能言,只拿手掩了面,徐威替她理了理头发,用难得温和的口气说,“贤儿那丫头,终是我们对不住她,她这一生苦得很,因着男孩的身份,我素来对他不比敏儿和善,此番去了也没人相伴,我且先去陪陪她。”言罢,缓缓阖了眼。徐夫人忍耐许久终是顷刻爆发,痛哭失声,屋外仆妇闻此,俱伏地号哭,徐敏亦是垂泪一旁,满目哀色。

    两日后,徐威入殓,依俗当停殡三月。然未出七日,徐夫人竟不知所踪,次日晨有船夫发现其卧于湖心亭,素衣裹身,已然服毒身亡,据传此处乃其于徐威初识之地,闻者不免唏嘘此二者鹣鲽情深,复又感叹不过短短两月,徐家遭此横祸,徐敏就这么成了孤女,命运纵是无常。家中连生变故,徐敏心下凄惶夜不能寐,想到自己不久后也要嫁入宋府,府上便再无一人,未免伤怀,遂重金遣散府上家奴丫鬟,日日守孝灵堂。

    一日夜,徐敏半梦半醒间,听得悉窣响动,掌灯出室察看,未及看清,早有一片冰凉刀刃架住她的颈项,手一松,灯落到地上灭了,也叫灯油烫了脚。原是城中混混见徐府连日无人,遂来此欲摸些个金银玉器赚他一笔,却不想惊醒了未能熟睡的徐家小姐。徐敏见那人握刀的手抖了又抖,暗想他应当不是什么惯犯,遂定了心神欲同其周旋一番。思及此,便沉了声音道,“你来此无非是求财,如今这家财于我无益,我自领你去取便是,也省得你好一阵翻找。”那混混本就初来乍到,眼下慌得很,听徐敏这么一说,也没甚思量便随她去了。任徐敏领着七拐八弯往主院后的园子去了,徐家在园子深处设了间暗室,据说是祖上用来惩治那些安插到府上的眼线的地方,已经废弃了许久,徐敏方才想起便索性将人领了来。

    那门年久失修,推起来吱呀呀得一阵怪响,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毛。徐敏带着他踏进门,“我们家的好东西可都在这了,你自己取吧。”徐家暗室本就建得宽敞,夜色又重,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那混混心里一急,便撤了匕首四下去找灯烛,一边找一边摸放在腰间的火石,徐敏趁机蹲下,自地上摸了根不知什么东西稀里糊涂一下子砸过去,那混混一声闷哼倒了下去。落地时惊起一片尘土,徐敏嫌弃地拿手挥了挥,经此一闹,连日来紧绷的心情倒是松了不少,“和本姑娘斗,你倒是还生嫩了些。”旋即丢了手里的凶器,拍了拍手转身出了门,关门后还不忘上了道闩,这才往回走,想着这么晚了,许还得去宋府借两个壮实的家丁来将这混小子绑了送官查办,想到宋轶之,心里不免又添了几分依靠,奈何宋轶之还未能从南境归来,不然此刻自己还能有个诉苦的人。如此想着竟撞上一具结实的胸膛,徐敏心头一跳,听得头顶传来粗哑的声音道,“果然不能相信那小子,胆小如鼠的成什么气候,果然还是教我们徐家小姐给逃掉了。”徐敏闻此,心下不由一沉,方才那是个新手,可眼下这个可是万万不能轻易糊弄的。还不及细细盘算,徐敏已被那人拿粗麻绳缚住了双手,轻轻一拎便被扔到了榻上,脑袋猛得磕到墙上,徐敏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地响,心里一阵叹息,心想这下可是真逃不掉了,便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再回过神来时,徐敏感觉自己的心好似一下子被沉到了腊月的冰池子里,凉了个通透,那男人正在解她腰间的带子,见她醒了,露出一个油腻的笑,“都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姐不一样,果真比寻常馆子里的姑娘细皮嫩肉,瞧着水滑滑的肌肤,倒叫爷爷我好好尝尝。”一边说一边拿粗砺潮湿的手在徐敏颈子上摩挲了一番,徐敏堪堪骗过脑袋,他已整个身子欺了过来,浑浊的气息压下来,徐敏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这一切只换来对方喉咙里的一声低笑。徐敏忽然想起小的时候,看到过猫捉了耗子,只拿爪子将耗子的尾巴按住,时紧时松,欣赏那耗子垂死挣扎的丑态,这许是实力悬殊时强的那一方的乐趣,自己现在大抵便是那可怜的耗子吧。徐敏心知此番定是在劫难逃,终是停止做动,缓缓阖上了眼。那人见此,以为这是徐敏顺从的表现,自是满心欢喜,却不想一股子血腥味传来,捏住徐敏下巴,果见有血从禁闭的唇瓣缓缓溢出,顿时失了兴致,啐了一口道,“妈了个巴子,哪里修来的这么个贞洁烈女,真他娘的扫兴。”遂舍了徐敏卷了之前搜罗来的些个金银首饰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拍了拍徐敏的脸颊问道,“徐大小姐,您老可先别忙着死,我那小跟班可被你关到哪里去了,你且同我说道说道”徐敏只觉得神智一阵飘忽,身体上的疼痛也似乎一并消失了,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兄长拍马而来,一刀刺穿了那男人的胸膛,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英姿飒爽,率性张扬。她甚至感觉到兄长将她搂在怀里,满目惊惶,有什么滚烫的水滴落在她脸上。她胡乱伸手去摸,真像是哥哥的脸啊,只不过,似乎,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