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烟筒花开(1/1)
作者:公子念白
    第六章烟筒花开

    某日夜,徐家书房,徐威徐贤父子对奕。徐贤方执一子,思量间,徐威呷了一口茶道,“明年开春,敏儿的笄礼,还有你的束发礼,也是该着手办了。这之后,就该考虑敏儿同轶之的婚事了,这些还需你多上点心。”“嗒”一声,一粒棋子自指间滑下,落于棋盘之上,徐贤眼神微闪,垂眸敛神细看,“我这一子,可是落错了,论棋艺,终不敌父上一二。”再抬眼,已是一派安恬笑容,只是声线终是抖了一抖。徐父见状,长叹一声,转了个话头,“你即任副将,以你如今能力,为父也可放心将军务托于你了。”徐贤语调平缓,不见喜忧,“贤儿才学不济,还需父上指点左右。”徐威顿了一顿,索性弃了棋局临窗负手而立,“你年尚幼,却为军务所累,不能痛快玩耍,恣意纵情,心中可有不甘,可怨爹娘当初”徐贤急起身拱手,打断道,“父乃家国功臣,能为父亲排忧,儿子自是无怨,现今只憾尚难独当一面,惹您烦忧。”徐威闻言,喉头滚了滚,终是无话,只将徐贤的肩拍了拍,父子对视,心下皆是了然。

    其后数月,宋轶之再来徐府,却总不得见徐贤,府里的小厮只回说徐少近日军务繁忙,回府不勤,再寻去校场也只得到传话说少尉已经退了,心中颇有几分不畅快。遂去了平日里常和徐贤去的酒馆,还未及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靠窗边的徐贤。急步走了过去,徐贤也已瞧见了他,开口已见醉态,“咦,宋兄,我刚想着你你便出现了,你说巧也不巧”宋轶之见得这番景象,蹙了眉,“怎么一个人喝这般多的酒,都说你军务繁忙,却还有空在这里闲着,连着这许久避而不见,倒是谁教你这躲人的本事”徐贤托腮想了一会儿,“宋轶之,谁要躲你了,明明是巴不得日日都能见着你。”宋轶之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得那声音低了下来,“可终归,终归,你还是要娶了我妹妹的,那还有日日同我这兄弟厮混一处的,所以,还是多陪陪敏儿去,那丫头喜欢你喜欢得紧”末了,还不忘抬头冲他笑了笑。宋轶之觉得他的话说得似乎颇有道理,可莫名又升起几分火气,“你徐大少尉犯得着为这点事就避着小人么,小人要见谁,不敢劳您费心。”言罢径自拂袖而去,难得一见,却又不欢而散。离开的路上,宋轶之直道自己这番脾气发得忒没道理,徐贤好心好意却糟自己一番抢白,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脑子发昏,遂三步两步折了回去。幸而徐贤还未离开,只是眼下已醉倒在案上,将其扶起来却发现他已落了一脸的泪。但见徐贤醉红了一张脸,和着眼泪和酒气,一时宋轶之也不知道自己心下是个什么滋味,只把他往肩上一抗便往外走,一路上只絮絮叨叨,“怎的就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我便随口一说,你倒哭上了,也不怕人笑话。左右,左右我日后不胡言了便是”那之后,徐贤自不再整日整日的不见踪影,宋轶之也时常来徐府给徐敏送些小玩意儿小物件,倒也一派和谐情状。

    各人再正式对坐见面,已是到了宋徐两家着手商议小辈婚事的时候。徐敏只垂着头,不似以往那般快言快语,颊上绯红一片,只柔着声音回了句,“全凭父亲母亲做主。”此语一出,自是两相同乐,徐父只笑称难得一见这野丫头此般小女儿情态,又引得徐敏娇嗔似的唤了声父亲,众皆朗笑,和乐融融,这婚事也算敲下了。

    宋家人走后,自是免不了就这事对徐敏逗上一逗。徐敏躲不开,便径自将徐贤胳膊给抱住拖到自己身边,“别忙着都来逗弄我,还有哥哥在呢”,说着侧头盯着他,“兄长快说,可有看上了谁家的姑娘。瞧瞧我哥哥,这白白嫩嫩的,饶是一副好皮囊,倒是比寻常姑娘还漂亮许多,怎么也该配个天仙般的人儿才算得上佳偶天成。我瞧着,那李家姑娘王家姑娘的哎呦”这话还没说完,额上便生生挨了一记,徐贤只斜了眉眼道,“你少给我配这配那的,你这些个小心思,麻溜给我收一收。还有你这个小丫头刚刚那一套套的,究竟是夸谁呢,你和我,还不是长得一个模样。”众人听了,不由笑开,直道是二姑娘乐晕了,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徐敏只把脚一跺,扔下一屋子的人和羞跑了,众人笑意更浓。徐贤便这么从旁看着,温和笑着,“瞧,因为这婚事,大家都多开心,这应是最好的安排了”,手轻轻抚上心口,可这里却怎么好像涩涩的

    自打开春之后,日子过得飞快,这春日的最后一天便是徐贤徐敏二人笄束嘉礼的行礼之日。是时,满园子芳华烂漫,连带着空气也泛着微甜。这原是徐府的大日子,再加之王上王后届时皆将作正宾临门,一时间王城之内无人不晓,徐府上下无不忙碌欢欣,王公贵绉竞相登门道贺。

    嘉礼前夕,宋轶之依当地习俗给徐敏送来了次日要用的头冠,盛冠的黄花梨木盒子漆了朱红的漆,包了金边,盒面之上雕了龙凤祥纹,中央镶了颗打磨得浑圆的碧玺。徐敏看了欢喜,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启了盒盖,里头的头冠拿丝绢蒙了,小心将其掀开,赫然在目的是一顶白玉花冠,精雕细琢,花蕊花瓣清晰可辨,一朵一支相挨相依,一派繁茂。徐敏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着抬头问道,“这是”却见宋轶之正定定将徐贤望着,此刻方回过神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姑娘,没瞧出来么,这是你最喜欢的烟筒花,我专门绘了图找玲珑阁的陈师傅做的。”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贤闻言忽而抬起了头,倒是徐敏竟笑了出来,“宋轶之,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这烟筒花可是兄长最喜欢的,我喜欢的是牡丹才是,所幸这头冠做得还算漂亮,不然,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宋轶之一时不暇反应,徐敏已抱了盒子向外走去,“我看你应当还有话要同兄长说,你们两个,素来要好,怎么近日反倒生疏了,莫不是闹别扭了,跟小娃娃似的。你们俩都是敏儿喜欢的人,可莫要因些个鸡毛蒜皮的琐事生了嫌隙,叫人看了笑话。”说着已行至门边,出门前还不忘冲徐贤眨了眨眼,惹得徐贤一阵苦笑。

    徐敏一走,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徐贤只觉得掌心都被汗水濡湿了,只将手掌在衣服两侧蹭了蹭,“敏儿素喜胡闹,你不用管她。”宋轶之也附和似的笑笑,踟蹰再三终是掏出一只精巧的黑檀木素盒子递了过去,视线偏向一边,“送你的束发礼物,可别说我不念兄弟之谊。”徐贤一脸犹疑地打开,但见盒子中压卧了一支黑玉簪子,簪子一端镂空,依稀雕了两只仙鹤。徐贤心下欢喜,埋头笑了,嘴上却仍半分不让,“说得倒好听,可瞧瞧我这素簪比之敏儿那头冠,可是弱了个一星半点,还说不是见色而忘友,宋大公子真真是言行不一。”宋轶之闻言,劈手便要夺,“不喜欢便还了来,你这支可是我亲自雕的,你且给我,大不了我自己用。”徐贤听了忙将那簪子收回,贴在胸口,“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在要回去的,没脸没皮”,边说边亮着一双眸子把他望着,“这真是你自己做的么,我很喜欢的,真的。”许是徐贤的眼光太过灼热,宋轶之禁不住别过脑袋,却也是笑了。连日来的沉闷倒是一时烟消云散,两个人各自默了一会儿,又对视了一眼,齐齐笑开。

    是夜,徐贤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和宋轶之一起去过的茶乡,他们住的地方,白色的烟筒花落了一院子。那花真好看,一半一蕊都那么让他喜欢,他就那样站在一片落花里,清风拂过,一朵花便这么落在他的掌心,他捏起那落花回身冲站在房门边的宋轶之笑得张扬,“宋轶之你看,这花它喜欢我,那我便姑且喜欢一下它好了。”梦到这里突然断了一下,再开始时只见宋轶之捧着花冠踏了烟筒花的花径想他走来,下一刻,那白玉冠冕便落在他头上,他听到宋轶之珠玉般温厚的嗓音,“你最喜欢的烟筒花,果然还是你戴了最好看。”

    次日,便是嘉礼之日,徐家家庙,已设行礼台与观礼台,行礼台台分两侧,左为徐贤束发之礼,右属徐敏及笄之礼,吉时一到二礼并行。徐将军夫妇早于阶下等候佳客,观礼者陆续至,王上王后二人亦入正宾座。主人家一番敬谢之后,典礼就算是开始了。但见徐贤徐敏二人缓步自偏厅出了,紧随着的乃托了玉盘的有司。徐贤着绛紫衣,墨色仙鹤暗纹;徐敏着藕色纱衣,镶朱红锦边。入得礼位便皆驻了步子,徐贤徐敏二人跪于蒲团之上,有司托盘垂首待于两侧。随侍正宾位一旁的协礼宾随即上前,自台侧陶盏里盥了手,取帕子拭了,又落了香粉,方打开玉盘上置的暗红盒子,将里头坐着的器物连带着蒙在上头的帕子一并呈于正宾。男子束发礼不比冠礼,自不比女儿家笄礼繁复,王上便只于台侧金盏沐了手拭净后掀了那帕子,取了底下拿金线绣了麒麟花样复又缝了玉片的发带,将徐贤从额前的碎发撩起,露出饱满天庭,同其他头发一并束起,绑成发辫,复挽成髻,拿簪子固住,便算礼成了大半。徐敏这边却着实繁琐上许多,王后先由后将其额前碎发拿小钗固住,再绾起身后长发,拿发笄簪好,再取那烟筒花冠戴好,拿镶了红玉的金簪固了,这头上的工夫才算是了了。再取席上依次叠放的襦裙,深衣和广袖外服给徐敏一一加上,这方收回手,将她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笑了。但见那深红色外袍上,攒着金线蔷薇,袖口领口皆有芙蓉暗纹,腰间坠了金玉搭扣,直衬得徐敏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愈添了几分英气。典礼至此这加笄束发的环节算是完成了,接着便轮到此二人拜谢父母来宾,跪受训诫,徐家终归名门,礼法之上自无疏漏,此番也算得宾主尽欢。

    嘉礼过后,城中待笄的小姑娘们中间,莫不流传着徐敏那日的白玉头冠是何等精巧绝伦,断是寻常人家羡慕不来的。不过据听闻,这徐家公子的行头要低调许多,似乎只是一根普通的墨玉簪子。这么一比,又不免感叹起这宋公子不单文才兼具,还待这徐家小姐如此上心,当真是羡煞旁人。徐府仆妇听了这许多传言也是好奇,早在年前,徐将军便给儿子备好了大礼之日要用的碧玉簪子,连同束发的玉环皆出自奇巧阁玉娘之手,据见过的丫头说,那玉环上隐约雕了什么吉兽,中间镶了宝珠,两侧凿了孔,供发簪穿过,孔周尚包了金边。那簪子也不知什么雕法,内里中空,其壁薄可偷光,埋了颗滚珠,不知什么材质,许也是玉的,一动一声响,其声清透。可公子不知犯了什么倔,放着这么精妙的物件儿不用,嘉礼前夜,硬要拿一根不知哪儿寻来的黑玉簪子给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