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王是个小白脸(1/1)
作者:公子念白
    正文

    第一章阎王是个小白脸

    时值炎夏,正午刚过,蝉声嘒嘒,正是倦乏补眠的好时候,可茶楼一品轩却早已人满为患,男女老少倚桌而坐,一壶清茶,一碟茶食,便可以闲闲坐上一下午。孩子们坐在父母膝头,时不时伸手去抓案上荷叶包了的各类吃食,瞪着藕节似的小腿,也是自得其乐。脚程慢没占着座的,索性骑到临近的树上借着荫凉往里瞅。

    这番闹热景象,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此处那说书先生黄老头儿讲的信差娘的故事。这老头儿故事讲得虽好,人却委实损了些,一个故事套着一个故事,从月初讲到这月末,愣是没讲完,倒是狠狠捞了一笔打赏。牢骚归牢骚,午食过后却还是打了扇匆匆往这边赶,昨儿个都是还没听尽兴呢。

    搭在一楼二楼间的戏台子上早早撑起了书案,紫砂壶,醒木,手帕,白折扇,再加一个黄老儿,齐活,开工。但闻拍醒木一拍,黄老儿悠悠呷一口香片,顺手用拇指指腹拭过嘴角,方缓缓开口:“上回说到,信差娘夜访员外郎,小媳妇儿苦追惹心伤,话说这员外郎家中本有糟糠妻,此番挟恨归来”其声或快或慢忽喜忽悲,倒是牵引人心的一把好手,堂下人亦时忿时泣时怒时笑,很是配合。只是除了二楼雅舍的那位公子,这是小二罗八第一次见到他,更准确的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同流俗的人。好吧,罗八承认,他其实是想说,世间竟有如此骚包之人,大夏天偏生穿了一件红艳艳的宽厚大袍,他当真不热么。不仅如此,在这个点包了间最贵的房,却不见得对黄老头的故事多在意,只是骑坐在临街的窗沿,闲闲嗑着瓜子儿。

    约摸两三炷香的工夫,白石又从竹箩里拈了一小撮瓜子,将头靠在窗框上,小媳妇儿苦追负心汉的故事听多了不免肾疼,楼下大堂里的妇人小姐倒是哭得凄凄切切,和着窗外聒噪的蝉鸣尤是恼人。这故事真是乏味得紧,黄老儿亏得是永宁第一书,编得故事好生老套,何况信差娘哪儿会恁闲,若是管得了这么些个条条状状,岂不生生累死。幸而眼下已是一副接近尾声的样子。只听得醒木又是一响,抽泣声猛的一顿,黄老儿清咳一声道:“至此一去魂归兮,纵也情深仍相离,预知小娘子信托何人所托何事,请听下回分解。”闻及此,堂下人不免怨叹,流连再三,怏怏而去。

    白石吐掉卡在牙缝里的最后一片瓜子皮,拍了拍手,旋身跳下窗台,顺着街道往前溜达,这干瓜子儿夏天吃了饶是燥气得很,回去得让小十七给煮一锅子青梅汤败败火才是。如是想着,方行至一品轩正门前,一群小孩子手拉着手蹦跳着跨过门槛,身后是各自父母的叠声呼唤。他们一边跑一边念叨着新学的顺口溜:“信差娘,信差娘,白雪映红霜,日头初降,鸟儿入门房,牵念者话儿悄奉上,不思量自思量,相思者长”白石走在他们身后,听罢挑了挑眉,“却道又是哪家酸腐文人作的,姑且有几分像模像样”。倒是守在门口的罗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骚包公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未见他下得楼来,现在倒是招招摇摇地踱着,眼瞅着像是要往对街的千醉阁去,这大白天的就要宿花楼,自己果真未曾看走眼,这怪异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石这厢确是往千醉阁去的,千醉阁算得上永宁最大的花楼了,各种姑娘个顶个的貌美,个顶个的才冠一方,任拉出一个也及得过有些个世家小姐的弱质纤纤。白石初至永宁无处落脚,索性夜夜宿在这里,美人佳酿两相欢。眼下天光正好,阁里尚未来客,白石也不避讳,径子推门入了,这边前脚刚踏进阁门,那边娇声已至。醉十七就这么赤着脚一路跑下楼来,踝上的玉钏声细碎地撒了一路,“公子今儿来得倒早,也不枉奴家这么时时倚窗侯着”,话未毕人已一头栽入白石怀中,仰头将白石望着,眉眼自是无限娇羞。白石挑眉,将头凑过去,低低笑开,“我们小十七的身子,真是凉软得很呐,教本公子好生牵念”,说话间右手已覆上她的胸口,看来倒是一派旖旎。在小十七房里差不多喝了一坛子青梅茶,白石总算觉着那些个瓜子的燥气败下了些,遂枕着小十七的腿打个盹,许是房里的安神香点得重了些,白石这一个盹打得比往日要久了点,久到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自己还是一缕游魂,在阴差的指引下前往冥府,周遭的游魂或哭号哀叹,或凑作一堆闲谈胡侃,其所谈所叹莫不过前世因缘,唯独自己孑然一人,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就像是灌了三大份豆腐花,一坨一坨地黏在一起。前世吗,似乎,不太记得了啊就这么迷糊着来了冥府,不过也好,至少喝孟婆汤的时候不用那么纠结,总归没甚差别。当说不说,孟婆熬了这么些年汤,技术还是不错的,就是盐搁大了,齁了点。就这么又稀里糊涂喝了汤过了奈何桥,本来入了轮回井再世为人,此生也就没什么好苦恼的了,奈何这井挑食得很,生生把他给吐了出来,这惊世骇俗的一吐愣是把他送到了阎王脚下,摸着几乎摔裂了的尾巴骨的那一刻,他才肯相信,自己是被他令堂的一口井给嫌弃了。他便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仰望着上面那张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的脸,努力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然而还未来得及调整出一个三分魅惑七分霸气的笑容,就听得那张脸的主人说道,“哟,咱们府上好久没出这般命格的主了,快去调档案过来,混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要有点有趣的事了”,就丢下他一脸兴奋地撒着欢跑掉了。

    就这样,他便在冥府又混了数月。起初还有阴差来送几张狗皮膏药,连带着交代他一些琐事,诸如哪里哪里去不得,什么什么不得做,后来约摸着觉得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索性把他当野猪般放养了。他也乐得清闲,时不时去忘川河边寻摸些个肤白貌美的女鬼,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儿什么的。再有就是带了两瓣干馍馍去蹭孟婆熬的汤,这日子倒也欢腾。只是再好的日子过久了也不免腻味,闲得肾疼的日子里,他不免质疑起了冥府行政官员是不是日日闲闲吃白饭混日子来的,这办事效率实在感天动地。这再长的卷宗也不消这么久才是。好奇再三,他便日日状似不经意地从府衙门前经过,奈何衙门日日紧闭,一派森然,倒教他把这门上的雕花包边看了个仔细。直到一日一阴差抱了卷宗进得门去方叫他瞧见内中玄机他奶奶个棒槌的,阎王那个油头粉面的老不休正捧着卷宗嗑着瓜子儿看得颇为起劲,还时不时扯了案上粉嫩嫩的小手绢儿往眼角擦,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委实让他想举把钢叉将其制服于案头。奈何人在屋檐下,只能继续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