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尹老太梅花二度(2/2)
作者:红春卓

    自从尹老太和崔叔回来后,就把春生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救出来,春生觉得再没有理由留在家里了。

    “好,就这么定了。”乔梁笑道。

    张德顺在家,孙淑兰催他早些去乔书家拜年,张德顺扭捏着不肯,一来他自觉身份低贱攀不上乔书记,工作上也没有与乔书记直接见面接触的机会,乔书记不认识他,他不知该怎么去登门拜访,一想到冒昧唐突的样子,张德顺倍感尴尬,不由得一阵紧张,恐怕自己到时连话都说不利索,还能办成什么大事呢!

    再者他确实不想此时就退休,他就没打算让春生接班,工作要给冬生和秋生留着的。

    上次说过年时去乔书记家只是嘴上应付孙淑兰的,没想到孙淑兰追得紧,又想到去年乔梁来拜过年,论理儿也该回个礼,俗话说得好,当官的不打送礼的,走动一下没坏处,也就硬着头皮去了。

    孙淑兰早已将礼品备好,两瓶茅台酒,四瓶水果罐头儿,孙淑兰一边把它们装在手提袋子里一边苦笑着说:“你若早活络些,何苦到现在还是个工人?”

    张德顺接过手提袋,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倔,不肯轻易求人,跑官送礼的事做不来,没办法,天生脾性儿硬不会转变儿,为此吃了不少亏。

    临出门孙淑兰又为他抻了抻衣领儿,扑了扑身上的灰。

    张德顺一路悬着心,到了乔书记家。

    乔书记家的大门是淡黄的原木色,比普通人家大门宽了一倍,张德顺在门口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准备敲门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他便推门进了院里,面对着南北五幢房子,他不知该进哪一间,后来他凭感觉走进了南侧最东面的那间。

    一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墙上挂着的彩灯闪烁着光茫,更显节日的喜气。

    走廊中部右边有一个屋子,屋内正传来谈笑声:“老乔,30公顷的造林任务对你并不难啊,”

    “防火抗旱是大问题。”这是乔书记的声音。

    门没有关严,张德顺从门缝望进去,屋子里四面全是书柜,柜子里摆满了书,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大八角桌儿,周围坐着四五个人。

    见此情景,张德顺懵了,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转身就往回走,又一想,没有回去的道理,此时进屋吧,又觉得欠妥,左右为难呆立在那里好一会子,他觉得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合适,象是在偷听人家谈话,他鼓足勇气敲了敲门,乔书记从屋里走出来,并不认识便问:“你是?”

    “我是多种经营处的,姓张……”张德顺声音有些颤抖。

    乔书记引着他走过走廊,转过弯是一间会客厅,乔书记招呼他坐下后就又回书房了。

    书房里不时传来说笑声,张德顺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坐的虽然是绵软的沙发,却如坐针毡般难受,时间也仿佛停滞了,如此漫长,紧张、窘迫、难耐,张德顺不停地搓着双手,使自己尽量镇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那伙人走出了书房,乔书记把他们送到院外,张德顺连忙站起来往走廊里走,乔书记送客回来,正碰到迎面走来的张德顺,乔书记好象才想起来还有人在等着他,忙请张德顺回客厅坐下:“你有什么事吗?”

    张德顺没等说话,脸就一下红到脖子根儿,感觉空气凝固了般,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好几下才支唔着说:“没……没事……就是来给书记拜个年。”

    乔书记见状又问:“你是哪里人?”

    “我叫张德顺,是多种经营的。”

    乔书记一听“张德顺”这个名字,想起乔梁曾提起的事儿,心中便有所明白,无疑是为孩子工作的事来的,刚要细问春生的具体情况,忽听门外传来一陈脚步声,伴随着笑问:“乔书记在家没?”

    乔书记忙起身迎出,是几位林场的工作人员,热情地给乔书记拜着年,乔书记也笑着招呼他们进了客厅。

    张德顺见此情景已不适合自己在场了,老话也说,前客儿让后客儿,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崔叔将火炉烧得很旺,暖墙烫手,张德顺倍感温暖,身上的凉气很快就消散了。

    孙淑兰关切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

    “乔书记家人多,没说上话。”张德顺有些失落。

    孙淑兰又问:“那你说清楚你是谁了吗?”

    “说清了。”张德顺瞟了孙淑兰一眼。

    “那就行,先铺垫一下,下次就好办事儿了。最起码你还见到真佛了,胡麻子上次说他去县里领导家送礼,领导媳妇开门接待,说领导没在家,麻子把礼品递上说是一点心意,那女人接过礼品就关上了门,屋都没进去,领导没见着,还白搭了东西。”孙淑兰宽慰道。

    张德顺叹了口气,脱了鞋上炕睡下。

    大年初二,铁蛋来张德顺家拜年,请张德顺全家初五去家里赴宴。

    这两年铁蛋在市里打工挣了点钱,铁蛋娘打算在大年初五杀只猪宴请乡邻,张德顺一家是必须要请的,冯二家也在名单上。

    铁蛋来到冯二家,正逢冬生秋生松籽冯朵儿四个孩子在一起玩,他们正制作滑冰鞋,孩子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强,这里的孩子们没有象样的玩具,冰鞋、弹弓、沙包都是自制的。

    冬生秋生正在两块鞋子一样长的木板前忙碌,面前还有一堆钢丝、铁钉、绑带等工具,要将两条钢丝绑在木板下面,再把绑带钉到木板侧面,做成简易的鞋子样儿。

    见冬生他们在吃力地缠绕钢丝,铁蛋说:“在木板下面做两个滑道,再嵌入钢丝,滑起来就稳当多了。”

    说着他叫松籽儿取来铅笔、尺子,在木板底上划上两条笔直的线儿,用刻刀在线上挖槽,不一会,两条细小的浅槽就显现出来,铁蛋将钢丝嵌入槽内,用锤子铆坚实,又在木板前后端各钉了一枚钉子当闸来控制滑冰鞋的速度,铁蛋忙活了一阵,很快就作好了一副滑冰鞋。

    冯朵儿高兴地夸赞道:“铁蛋哥,你可真厉害,以后再有什么好玩的,别忘了教我们。”

    铁蛋害羞地垂下头,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赞美过他,也从没有人用这样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更没有人这样亲切地称他“铁蛋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不由得沉醉了。

    初五铁蛋娘早早就起来了,她烧上两大锅热水,从邻居家借来桌椅、碗筷、杯盘等物品,早上八点过后,帮忙的人陆续来了,杀猪的人开如嘶嘶地磨刀,几个男人架好支架,备上水盆,一切准备就绪,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去猪圈抓猪,发现猪已经撞开栏杆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众人忙分头寻找,依着雪地上淡淡的蹄痕,在镇子西边那座小桥下找到了这头待宰的猪,黑底白花的猪此时正立在墙边喘着粗气,看上去能有四百多斤,猪找到了,人们松了口气

    将猪赶回家,捆住手脚,抬到架子上,杀猪人又磨了几下刀,向刀上喷了口酒,用刀将猪脖子处的毛刮掉,再用清水冲洗干净,猪不停地嚎叫着,开始是一声声刺耳的嘶吼,到后来变成了低声呜咽,杀猪人瞅着时机,找准位置,将刀在脖子处用力捅了进去,鲜红的血喷溅了出来,两个人拿出备好的水盆接着,血瞬间就注满了盆,杀猪人用刀在脖子处切割了几下,半尺长的伤口翻绽开来,露出白花花的肉来,猪哀嚎着痛苦地挣扎,身下泄出一滩屎尿,过不一会儿血便淌干了,几个男人抬着把猪扔到地上,猪此时已没有了声音,不时的抽搐一下,又过了一会,猪彻底死了。

    人们忙着拔猪毛,开膛,切割,冲洗,灌了血肠,大家动手烹饪,血肠炖酸菜、猪耳、猪手、猪大肠、猪尾、猪头肉,不一会儿,一顿丰盛的猪宴就做好了。

    铁蛋家东屋摆了两桌酒席,西屋也摆了两桌儿,都坐满了人,大家吃着,笑着。

    吃罢一轮后,铁蛋起身敬酒:“各位乡邻,这两年承蒙各位亲邻照顾,我们全家不胜感激,今日略备薄酒,各位亲邻能赏脸前来,铁蛋倍感荣幸,希望各位不要拘谨,吃好喝好,我先干为净,”说完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众人唏嘘着,都说铁蛋在城里出息了,会说话了,铁蛋娘看在眼里,心里自然高兴,今天家里可算办了件大事,也将几年的脸争了回来,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施了粉,画了眉,头发也烫成了细碎的小弯,上身穿着件淡蓝色的锦丝夹袄,下身是一条毛呢长裤,今年37岁的她原本就有几分姿色,今日更显得妩媚妖娆。

    不时有男人偷瞄着她,张德顺也觉得铁蛋娘今天特别漂亮,人靠衣着马靠鞍,女人更得靠打扮,铁蛋娘一拾掇跟换了个人似的,让人眼前一亮。

    铁蛋娘早就下决心今天要出回风头,她不停地在餐桌前走动,一会儿张罗给这桌添菜,一会儿又给那桌倒酒:“我们孤儿寡母的,平日里大伙没少帮衬,都多吃点啊!”

    铁蛋娘不停地招呼大家,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锅里还炖着肉,传来阵阵香味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令,已到下午时分,孩子们吃饱后出去玩了。

    男人们喝得红头胀脸,借着酒劲儿胆子也大起来。

    忽然有人说道:“铁蛋娘,你这猪没洗干净啊!”

    铁蛋娘忙走过来:“怎么了?咋会没洗干净呢?”

    这人哈哈大笑:“洗干净怎么还一身的骚味儿啊?”

    众人也哈哈笑起来。

    铁蛋娘撇了撇嘴,知道这人是在说她,怒嗔道:“死鬼,好吃好喝还封不上你的嘴!”

    林场来了两个工长,公路段来了两个段长,此时都已喝得醉眼迷离,早就摁捺不住了,一个段长笑嬉嬉说道:“我说铁蛋娘,你这猪肉也不肥啊?要是能象你屁股这般肥就好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附和道:“还是你这屁股馋人啊!”

    人们已经闹得开了锅,骚动起来。

    铁蛋娘扭着屁股走到那段长身边:“你这老货,肉肥恐怕也嚼不动了吧?”

    那段长伸手抓住铁蛋娘的胳膊,色迷迷地笑道:“嚼不嚼得动,你试试便知!”

    人群沸腾了,那边有人高喊:“他嚼不动,我们能嚼动!”

    铁蛋见此情景,心中恼怒又不好发作,这两年他最恨男人们与他娘调情,他沉着脸,起身出了屋。

    有女人笑着打圆场:“瞅你们净瞎闹,孩子还在跟前儿呢,等明儿铁蛋走了,你们再来嚼!”

    又是一阵浪笑。

    一群人闹着,笑着,好生热闹。

    傍晚人客散去,铁蛋娘收拾残局,有人劝过她:“这四百多斤一只整猪,够自己一家人吃一年的了,就被大伙这么白嚼了,不值当,平日里别人帮你的不过是针头线脑、柴米油盐的事儿,犯不上出血本。”

    铁蛋娘却非要这么做,她认为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她最不愿意欠下的也是人情,她希望人们不要小瞧了她家。按风俗正月里不该开杀戒,铁蛋娘曾找人算过了卦,说他家这两年煞气重,需要在大年初五用血光冲冲煞气方能保以后的日子平安,所以她才安排了这场盛猪宴。

    人跃云舞庆佳节,冰欢雪笑话祥瑞,正月十五上元节,正月里最后的节日,过完今日年也就过去了,人们煮元宵包饺子,燃放烟花,孩子们提着自制的灯笼在外面“百步走”,要将一年的疾病丢在外面。

    下午时候崔叔就用罐头瓶纸盒子制作了两盏灯笼,在罐头瓶外罩了红纸,里面放上蜡烛,送给冬生秋生,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出了门,竟愣在那里发呆,尹老太见状问道:“想家了吧?”

    “没有,”

    崔叔喝了口荼:“只是每日这样吃闲饭,不自在!”

    “这里冬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做不了什么活儿,你看大伙不都是这么闲着嘛!”尹老太安慰着。

    “等天气暖了,我就出去做工贴补家用。”崔叔皱了皱眉头,

    “行,到时你出去干活儿,我在家做家务。”尹老太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仿佛他们还是干劲十足的年轻人一般。

    “不过,咱们岁数大了,也得留些钱养老,”尹老太给崔叔添了茶。

    窗外烟花闪烁,将天空映得五彩缤纷,如梦如幻,象极了人间的繁华,又象是天庭里的流光溢彩,令人眩目、兴奋、激动,仿佛置身于悠远、绵长、美丽的童话世界。仅仅一转身,烟波就燃尽了眩彩,点点灰烬弥漫在浩瀚的夜空,瞬间便湮没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