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春生辍学养家(2/2)
作者:红春卓
    她正忙着,这时走来两个小青年,主动接过她的锯,一拉一拽地干起来,让她歇着就行,春生有些懵,他细看这两青年,是乔梁身边的“爪牙”,便明白是乔梁的技俩儿,她生气地喊道:“你们就这么愿意做别人的狗腿子?给你们喂了什么狗粮了?”众人都看向他们,这两男青年被她这么一喊,脸上难堪,知道又讨了个没趣,撂下锯跑了。

    乌云越滚越厚,终于遮住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一场大雨就要来了,人们纷纷跑到公路上,三五个一组撑开大块塑料布,躲在塑料布下避雨,一块块撑起的塑料布象开在绿野里的花朵,透着粗犷的美。

    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噼里啪啦地下起来,雨急速地拍打着人们支起的雨棚,风裹着雨滴袭进来,人们呼吸着夏雨的清新,感受着凉意带来的舒爽。

    一阵敲打过后,雨停了下来,天空突然透过一片光亮,这光亮逐渐漫延开来,乌云象沉回水底的鱼,游着游着突然不见了踪迹,太阳出来了,象玩了一圈捉迷藏的孩子,顽皮地照耀着水淋淋的树林,树叶上散落的雨滴被阳光映得亮晶晶,路边的青草整齐地倒向一侧,一绺一绺地粘贴在一起,不时传来树上雨滴落下的“扑嗒”声,鸟抖着淋湿的羽毛鸣叫着从头上飞过,人们把塑料布挂在树枝上晾晒。

    准备吃午饭了,大雨带来了凉爽,也为人们带来了林间休憩的时间。

    春生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树桩坐下,从挂包里拿出饭盒,春生今天带的是高粱米饭豆芽萝卜丝,正吃着,被一个急着走路的青年撞了正中,手中饭盒一下掉到了地上,一盒饭菜全扣翻在地,这青年连忙道歉:“真对不起,刚下过雨,脚下太滑了,要不你吃我的饭吧,我的饭正好还没动过。”

    春生想,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正要原谅他,抬头一看,这青年也是乔梁身边的人,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这时又走过来一个人,用戏弄腔调说:“你那饭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吃乔少的吧!”

    春生心里明白了,这人是故意撞掉她午饭的,她沉下脸来,什么也没说,用饭盒将散落在地的饭菜用力收起来,拨掉表面的草叶和土,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刚下过雨的山地,泥水四溅,掉到地上的米饭居然还能收起来吃,这女娃子家是得有多剽悍。

    吃过午饭,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树上草上看不到半点儿湿润,好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凉一热,春生有些不舒服,到了晚上觉得头晕,早早躺下了,却睡不着,想起这两个月的经历,她尝到了生活的苦,红肿的肩头和手上的茧子告诉她,人生就是吃苦受累的,要想活下去就得不停地干活儿,劳累枯燥正在一天天摧毁她仅有的一点信念。

    在青工队里,人与人相处怎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春生想了很多,她想起了王湘军,那个靠自己本事吃饭,那个勤奋到令自己佩服的小棺材匠。

    她想起了美好的童年,那时父母身体都好非常宠她,记得五岁那年夏天,山村里进了一批苹果,在这小地方一年也买不到几次苹果,人们都争相购买,父也冲进拥挤的人群,但是人实在太多了,钱就是递不上去,她在外面看见柜台被围得密不透风,父在人群里被前拥后搡地挤得左右摇摆,头发都乱篷篷地笠了起来。最后父来到她面前无奈地告诉她没有买到,但是春生还是感觉无比地幸福,仿佛自己就是童话里的公主,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春生胡乱地想着。

    外面月光皎洁,星河璀璨,月光透过窗帘隙照进屋子里,映得地面白花花的,院子里的杨树映在窗帘上,叶片重重叠叠明暗交错,从窗子一侧伸展进来,象一幅挂画,很是好看。

    直到后半夜春生才睡着,很快天就亮了。

    昨晚没睡好,春生感觉疲劳乏力,中午简单吃一口就到树下一荫凉处,躺在草丛里歇息。

    恰巧乔梁从此路过,见树下高草中藏着一人,他走到跟前儿来。

    凉风吹过,惬意袭来,春生觉得飘飘荡荡的,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架舟独行,海鸥在船顶盘旋飞过,湛蓝的海水波涛起伏,小船一路颠簸,海风吹得她争不开眼睛,她努力睁开了双眼,却还是看不清方向,船儿漫无边际地漂着,天也变成了灰蓝色,海天一色,雾气蒙蒙,春生心里着急,揉着眼睛仔细辩认,却看见乔梁蹲在她身边,正俯下身来,春生方知刚刚睡着了,她猛地推开乔染,一个激凌坐起来,由于太过用力,乔梁被推翻在地,

    “流氓!”春生骂道。

    乔梁被推愣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呢,更没有被打到四脚朝天的经历,他十分恼怒,冲上来将春生扑倒在地,摁住双手令她动弹不得:“我就流氓了,怎么着吧?”

    春生急了,使劲挣扎,双手还是没法挣脱,她双腿使足了力量,用力将乔梁掀翻在地。

    春生虽是女孩,每日的劳作早已使她有了蛮劲儿,乔梁虽为男青年,但每日的闲逛儿使他并没有什么力气,春生将他掀翻在地,又猛踢了几脚后走了。

    乔梁躺在地上疼得直咧嘴,他心里十分懊恼,竟被一个小女子打趴在地,这口气如何能咽下,这耻辱必须得洗掉。

    下午便联合起几个小青年形成势力组合,在干活过程中处处给春生设障,阻止其他人与春生结队,春生做的都是最难最重的活儿。

    春生咬着牙挺到了下工,回到家躺下再不想起来,本来今天身体就不舒服,被乔梁这么一闹,彻底病倒了。

    春生躲在被子里,心里一阵委屈,很想大哭一场,人与人相处怎么就这么难,她想不通乔梁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在青工队自己就象是一个被排挤的异类,孤单无助让她感觉生活的辛酸与凄苦,苦点儿累点儿她都能忍耐,但是她无法忍受自甘堕落的人们肆意妄为,那些针对她的嘲笑与排挤令她伤心失望,没人能懂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听她诉说,那些伤心流泪的夜晚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她的伤心难过只有星星知道。

    春生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就上工了,乔梁因为忙着同学聚会已有半个月没来,乔梁不在的这些日子春生过得安静自在。

    秋高气爽的九月,野果子熟得象要滴出汁蜜来,春生每天利用闲瑕时间采野蓝莓果,晚上下工带回家给弟妹们吃,乌蓝的果实溜溜圆,上面挂着白霜,撒上白糖拌着吃,是孩子们心中极好的美味。

    山里的孩子是靠大山哺育的。

    三月,冬雪还没化净,漫山遍野的兴安杜鹃便争相绽放开得异常娇艳,孩子们爬上山,大口地吃着带雪的花瓣儿,花蕊的甜蜜馨香从口腔一直浸入心脾,舒爽得忘记了寒冷;

    四月,刚冒尖儿的落叶松嫩芽清香微涩,别有味道,人们把它摘回家制成凉拌小菜,去火解腻。

    五月,野草莓和红豆熟了,通通的果实在绿叶下若隐若现,拨开叶片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娇艳的红色,如火如荼。

    孩子们撒着欢地采着吃着,这一翻景象,是山里人们最常见的,一代一代的人们就是这样享受着大山的恩泽。

    春生再见到乔梁,已是九月中旬。

    乔梁看见春生,如刺在喉,羞愤难当,恨不得将她撕碎了。

    他气春生不知好歹,软硬不吃,恨她太彪悍,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更多的愤恨则原于自己不能令春生动心,他想不明白,一个穷困潦倒的丫头凭什么看不上他?

    这日他伙同别人孤立春生,春生排到的都是重活,春生也不挑捡,没人愿意干的她就干,渐渐地便被落在队伍后面。

    到了下工的时候,累了一天的人们如鸟兽散,纷纷跑向汽车,上了车,工长喊话:“人齐了吗?”

    众人都急着回家就喊:“齐了。”

    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只有乔梁发现春生还没有上车,她干活时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此时已被忘在了深山里。

    乔梁虽然发现了,却并不想吱声,他一肚子怒气没消,正想借此教训她一下。

    当春生发现偌大的森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只剩下半点余辉。

    春生内心充满恐惧,鸟叫虫鸣风声水响,仿佛都在威胁恐吓着她,她看着天边马上就要沉进山的太阳,清楚地知道,过不了多久,天就会黑透,暗夜里的森林会怎样呢?会有猛兽吗?亦或是别的什么鬼怪?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离开这里,必须离开,春生心里叫道。

    无论如何也要走回去。

    百十公里的路四五个小时总能到了吧。

    她沿着弯曲的山路快步往回走,累了一天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打颤。

    磕磕绊绊地走走停停,天很快就黑了,没有月亮,不见星星,黑得彻底,黄色的土石子路弯弯曲曲地盘在山里,此时亦看不清楚路面了,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认定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就一定能走回去。

    春生心惊胆战地走着,忽然听到有汽车的声音,这声音虽小,但她断定是汽车,心里一阵窃喜。

    果然远处一缕灯光照过来,在她身后开过来一辆吉普车,春生站在路中间,拼命挥手将车拦下,她走到车旁对里面的人说:“我是瓦拉尔林场的,能载我一程吗?”

    “怎么是你?”春生与车内的人同时发声。

    原来车里坐着的人是王湘军。

    “我在呼通刚做完工,准备回开富康,上来吧,送你一程。”

    王湘军很惊讶,春生怎么会大黑天的一个人在这偏僻的森林里,待春生上了车后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春生没想到会以这么狼狈的样子与王湘军相见,她窘迫地低声说:“与队友……走散了。”

    “你不读书了?”

    “不读了。”

    春生低沉的声音里渗着一丝忧伤,不知为什么,见到王湘军,春生内心一阵悲痛,千种心酸万般磨难无法诉说,是种不能言及的痛。

    二人沉默着。

    王湘军细细打量春生,虽然车内光线昏暗,他还是看清了春生的模样,这个令他怦然心动,朝思暮想的姑娘此时就坐在身边,他相信一见钟情,再见还钟情,可现实却令他绝望。

    眼前的春生已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春生了,皮肤不再白晰通透,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干燥地爆着白皮,头发没有一丝光泽,干枯又凌乱,宽大粗糙的双手黑黑的,青筋突暴,肥大皱缩的裤子,裤脚掖在了袜子里,粗布蓝卡上衣,笨重又粗糙,甚至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儿。

    王湘军不敢相信,才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他不知道,生活的苦难足以令人变得面目全非。

    王湘军将春生送到村子口,继续向前赶路了。

    春生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一家人正为她迟迟没有回来着急。

    春生撒了谎,说路上遇见了同学去同学家玩了一会儿。

    这晚乔梁在家却安静不下来,开始的时候,他幸灾乐祸,准备看春生的笑话,天黑透后,他便开始担心起来,有些后悔,不该把一个姑娘扔在那么远的山野里,觉得做得有些过了。

    晚饭没怎么吃,睡意全无,他躺在床上想像春生此时的处境,觉得她这一回算是完了,定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不会遇到坏人,野兽也不能放过她,就算万幸没遇到野兽,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鬼哭狼嚎,也能吓个半死。就算走回来了,也得累死了。

    又一想,她不是挺能耐的吗,说不定此时已经回来了,转念又想,那么远的路,连个人影都没有,能走回来吗,是不是现在已经让野兽吃了,她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乔梁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越后悔就越觉得自己不象个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又宽慰自己,谁让你个小妮子不识好歹,为什么就不能服个软儿,为什么你偏偏就看不上我乔梁,为什么你就那么清高。

    胡乱想着,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急切地去集合,想打探春生的消息,看见春生和往常一样来上工了,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他心想,这妮子果然神通广大,难不成是飞回来的,总之没有出事就好,谢天谢地了。

    一整天,乔梁无精打采,也没怎么说话。

    没过几天,气温骤降,冬天来了,青工队也就暂时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