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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妮妮在妈妈精心关爱下一天天好起来，为了生活，周惠云照例到西大街坐摊，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生意，等待顾客的时候，拿出竹针来打毛衣。

    这一天，秦鹤永过来送活儿，看见周惠云正准备织毛衣，随手拿起毛线看了看，惊讶地说：“你这毛线够好的呀!”

    周惠云得意地笑了，边给毛衣起头儿边诉说：“买旧炉子的时候，搭着买的二手货。我瞧它还有七八成新，又是个大男人穿的，拆出来的线够给我那俩孩子一人织一件小毛衣的了，就买下来了……这件老毛衣的线的确是好，像是外国进口的……”

    周惠云说着，不经意间抬头瞥了秦鹤永一眼，发现那秦大个子并没有认真听，而是眯起眼睛朝四外扫视着。周惠云耷拉下眼皮，装作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地说着闲话。周惠云心里恍惚感觉，这位秦科长坐在这儿“闲聊”，决不是只是为了给战士们补袜子的，他恐怕还兼做着什么别的事情。什么事情呢？他一个军人？周惠云沉吟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当前轰轰烈烈的“肃清反革命”上来了——莫非这大街小巷的男男女女里果真藏着什么不安分

    的“反革命”？

    金妮今天显得格外活泼。她给秦鹤永端来小板凳，顺便扑进他的怀抱。秦鹤永将她抱起来，她横躺在秦鹤永极其温暖的怀抱里，感到十分惬意，伸出小手去摸他长了胡茬的下巴，还要摸他的耳朵、鼻子和眼皮……

    周惠云抬眼看见，赶紧呵斥：“妮子！你在胡摸什么呀，快下来!”

    想不到金妮就在这时候，柔柔地对秦鹤永吐出两个字：“爸爸——”

    周惠云怔住了，有些尴尬，忙对金妮说：“他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可没这么多胡子……”

    金妮不听，又甜甜地叫了一声，秦鹤永脸红了，不知说什么好。周惠云索性由她去了，机敏地给秦鹤永解嘲说：“别管她，愿意叫就叫吧，孩子的小心眼里可能想她爸爸了……”

    秦鹤永也迅速平静下来，坦然询问道：“你先生——她爸爸到底长什么样？有什么特点没有？跟我说说，我也可以帮你留意，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周惠云沉思了一下，手上慢了：“他吧，高高瘦瘦的个儿，长方脸有下巴，眉毛很粗很长，眼睛不小，一双单眼皮子，鼻子挺高，还是个大鼻头……”

    秦鹤永想象着：“这么说，您先生人长得挺漂亮，美男子吧？”

    周惠云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差不多吧。”

    秦鹤永冒出一句：“您也漂亮。”

    周惠云吓了一跳：“别这么说，我不过就是模样还算周正。”

    秦鹤永慨叹着：“你们俩这么般配，应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周惠云的叹息却透着伤感：“模样好当然好。可我那口子脾气不好，人还糊涂。我嫁给他当天，就跟他吵了一大架，闹得差点没结成婚。——那时候，我哥哥抽上了大烟，家业败了，送亲的时候，他们金家瞧不起我哥哥，酒席上硬没有我哥哥的座位，大家都落座了，只有我哥哥干戳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说，那时候，谁应该最恼火？你就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正是我这个新郎官跟别人一块奚落我哥哥，让他跟下人一块到后边吃饭去——你说，有这么糊涂的人吗？秦鹤永哧哧地笑了：“真想不出来您发怒的时候什么样？”

    周惠云也笑：“谁发怒的模样都好看不了……”

    秦鹤永又没声音了。周惠云抬头看他，见他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眯着眼睛的瞳仁却是死死地盯注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周惠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里，发现那个打小鼓的正从南边往街里走，走到一半，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周惠云，脚下就犹豫了。他装作抬头看那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贴，看着看着，转了一圈儿，闪身走回去了。

    周惠云轻声问：“你是看那个打小鼓、收破烂的？”

    秦鹤永盯着打小鼓的背影，说：“我奇怪那个打小鼓的，为什么路走了一半，忽然转回去了？”

    周惠云张望了一下，说：“你说的是他？这附近的人大概都认识他，老来收破烂。我第一天搬来就碰上他跟房东舒太太耍赖。你搬家那天他也来过。头几天妮妮被吓着那天，我还在街门口跟他打听事来着，他也是这么三心二意的……”

    秦鹤永好像吃了一惊：“你还跟他打听事来？打听什么事啊？”

    周惠云打着毛衣，回忆着，有意把话说得详细：“还得说出事那天早上，妮妮睡了，我端着炉灰去茅厕给她扫屎。这时候掏大粪的刚走，就见他把便坑里的屎尿弄得哪哪都是，下不了脚啊！——这活儿也干得太不像话啦！我就追了出去。可追出大门一看，他的粪车并没有在别人家门口停留，早没影了。胡同里只有这个打小鼓的在电线杆子底下站着。我问他看见掏大粪的没有，他说没有。我不相信，就问掏大粪的往哪头走了，他先是说往北走了，后又说是向南走了，我看他没准谱，就只好不追了。回到家一想，那个掏大粪的没准是个生手，不会干；不会干，当然只好不要钱，赶紧跑。可是我也奇怪，那个打小鼓的一来没有打他的小鼓，二来竟跟我胡说八道，那他戳在我们家门口，啥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