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晴扫阴霾好为邻(一)(1/2)
作者:禅心惊鸿
    1/

    周惠云终于在西大街占了一个地儿。这块地界在一棵老槐树的树荫底下,

    因为有老树根盘根错节地暴露在地表,所以地势不怎么平顺。但是周惠云很机巧地把小板凳腿插在树根缝隙里找了平,便安稳地背靠着这棵老树,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了。

    上午的街面上十分热闹。

    卖菜的卖水果的卖京味小吃的,或者卖盆儿卖碗儿卖小金鱼的磨刀耍猴的,各种高高低低的或曲婉或直白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匣子里则传出最强劲的歌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一家锔锅锔碗焊洋铁壶的,象是在故意配合歌声的效果,不住地敲敲打打吱吱喇喇;紧挨着他的是卖狗皮膏药的,为给人拔罐子、去痦子、除鸡眼,摊位上不断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叫……

    周惠云闹中求静地做着自己的活儿。在她眼前的地面上,平铺着一块用白面口袋改做的包袱皮儿,上面码放着已经补好、等待取走的,和刚刚收上来等待缝补的衣衫裤褂,还有袜子。包袱皮儿旁边,放着一个乡下人常使用的大号竹篮,还有一个用农村土布缝制成的超大书包,显然都是用来盛装衣物的,现在都空着,一把剪子和一个棉线板压在书包上面。

    如今的周惠云,穿着打扮已经全然不同于去年刚离开锦州那会儿。那个时候,周惠云还是一个穿着入时的小康人家的少妇,为了逃难才特意穿了一件颜色和式样都不打眼的藏蓝色细尼长大衣,里面是素花平绸墨绿色棉旗袍。再里面是紧腿高腰丝绵棉裤。脚下是高腰绒面鹿皮靴。这身衣装,在当时的东北可以说已经很朴素了。但是一上路,特别是和丈夫意外离散、变成真正的难民以后,周惠云才发现自己这身装束和环境是多么不协调,越往关里走,自己就越被周围眼球注目,这样的处境让周惠云忐忑不安。处在混乱中的单身女人,特别是还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周惠云不能不想点办法改变自己的形象。

    于是在山海关里的一个小村子,周惠云用自己的大衣跟农妇换了一件半新的碎花大襟棉袄和一条半新的藏蓝色抿腰棉裤。那农妇高兴极了,她几乎是等于花了极低的价格买到了一件可以压在箱底珍藏一辈子、甚至可以传给儿媳妇珍藏的念物,怎能不高兴?淳朴的农妇为了表示感谢,特意请周惠云母子吃了一顿饱饭,临走还送给周惠云不少自纺的棉线,作为短暂相交的报答。

    现在周惠云使用的棉线,早已经不是当初农妇相送的那种了,但身上穿的棉衣棉裤还是换来的那一身,所不同的是,棉袄稍加修身,显得不那么臃肿了;那条棉裤,也让周惠云细心改造过,半尺宽的大抿腰没有了,按照西式制服裤子的做法处理腰部,腰身合体、舒服平展。

    所以,现在的周惠云,从外在的装扮上看,已经是一个朴素、勤勉、心灵手巧并且有几分时尚的普通劳动妇女了。

    她专心地缝着缝着,忽然,眼前一暗,感觉出有人定定地站到了她跟前。周惠云以为是又来了新顾客,可是等了半天,这个人始终没说话。周惠云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不想吓了一跳,来人竟是一个解放军。只见他身量不矮,穿一身合体的解放军军装,国字脸,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正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见周惠云抬头眼神诧异,便继续笑着解释说:“我看你做活儿……真好。”

    这话说得憨实。周惠云心细,听出这话是好话,有赞扬的意思,便就也微笑着问:“你是说我做的活儿好?”

    解放军忙说:“不,我说的不是你的活儿,我说的意思是:您做针线的姿态……真好!”

    “姿态?”周惠云笑了,“——您是说我象副画儿?”周惠云忍住笑,问。

    “的确!真的象一副画……”

    解放军话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人流挤兑了一下,闪了闪身。

    周惠云从膝盖底下摸出一个闲着的小板凳,置放在自己近旁,示意请他坐,并且好奇地问:

    “家家妇女做针线活,怎么我这就象了画了?”

    这个大个子军人是个自来熟,坐下说:“你说的不错。我奶奶、我妈妈,都是做鞋缝衣服的好手。不过,她们都去世很早……。自打年初进城,我就经常梦见她们,特别是我奶奶,总是梦见她老人家在一个老煤油灯下做针线的样子……就象你刚才那样,微微低着头,脖子还略微歪那么一点儿,一针一针,缝得飞快……”

    听了这话,周惠云笑不出来了。眼前的军人,哪里是在欣赏她的姿态,分明是在触景生情,思念故去的亲人啊!便好心地劝慰说:“常言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过去你妈妈你奶奶是不是特别疼你?也没准两位老人家在那边想你了,就给你递了个信儿……你如今是解放军了,当了官了,出生入死地,不容易啊!你是不是也该给你那些亲人报个喜?——你不如上趟庙,给你奶奶、给你妈,给她们烧点儿纸,上柱香,念叨念叨,就说你现在过的好,叫她们别惦记着——兴许你就不做梦了。”

    军人笑了一下,眼睛湿润了,感动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军人闷闷地点燃了一棵烟,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儿,眯眼儿看着周惠云,慢条斯理地问:“你是……从关外逃难过来的吧?”

    周惠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听出来的呗!你是东北口音嘛。”

    周惠云叹了口气:“唉!口音难改呀,我尽量改,还是让你听出来了。”遂蹙眉回忆说:“本来都在好好过日子,谁愿意逃难?——仗打的太吓人了,整夜整夜地放炮……后来开了城门放人,我们也就随着大溜跑出来了……老百姓嘛,哪不打仗往哪跑,听说北平没打,就奔北平来了……”

    军人沉吟了一下,关切地问:“东北的仗是打得艰苦……你有孩子没?一个?两个?”

第三回 晴扫阴霾好为邻(一)(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