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后殿之中，司马衷本在午憩之中，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远方有一人影，由远及近，口中呼喊：“陛下！陛下！”紧随其后似还另有一人，其状焦急，亦有所言，只是较于前者其声低低不可闻。

    以为梦境，司马衷本想一个翻身，继续再睡。但此二人之声愈行愈近，亦是越来越响，吵得司马衷心中烦躁，原本睡意也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纵使司马衷生性憨傻不易动怒，然于睡梦之中被人吵醒，亦是一股无名之火窜于心间。刚想起身，开口大骂来者，但定睛观瞧，司马衷这才发现来者竟是国舅杨骏。遂将已至口中的怒骂之言又咽回了肚中，只能让满腹的怒火继续留存于心间，却不敢表。

    只见杨骏手握奏表，快步步入殿内，身后跟着司马衷的贴身黄门。很显然，杨骏此状定是有急事需表，然即便如此，其此举已有冲撞宫闱之嫌。故其身后黄门一直阻拦，欲代其入内禀告。奈何当朝天子杨骏都已不放眼中，一小小黄门郎又怎能拦得住他？

    待司马衷完全从榻上坐起，杨骏已至其身前。身后紧跟着的黄门郎，气喘吁吁，口中尚在不断重复：“大人！不可！”

    根本不理会身后黄门，杨骏一行至屏风之外，“啪”的一声直接跪下，口中疾呼：“陛下！”

    这一跪可谓是石破天惊，吓得身后黄门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作声，惊得司马衷当即从楞坐于榻上，不知道应该如何。要知道即便司马炎在时，臣间君时若无大过，皆是不行叩拜之礼。

    杨骏对二人震惊的反应甚是满意，开口道：“陛下！司马亮反！”

    也不知是被这六字彻底震惊，还是尚未从那一拜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司马衷只是呆呆地坐于榻上，不吐一字。

    杨骏继续说道：“其先锋已至城外，大军不时便至，还望陛下决断。”

    直至此时，司马衷方才缓过劲来。他虽憨傻，但也明白何为谋反。只是对于调用何人领何等军队，司马衷却是一无所知，故开口问道：“舅舅，以为如何？”

    杨骏早已料到司马衷会来询问自己，言：“老臣斗胆请虎符，调京郊牙门军以防大军突至。另命张劭、石鉴二人率所属筑陵部队前往捉拿三百反贼与贼首司马亮！”

    “亮公，当真要杀朕？”即便杨骏已经说了这么多，善良的司马衷本能中还是不愿相信司马亮会起兵谋反，要诛杀自己。

    “此为豫州刺史密报！”杨骏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另一纸卷，交由身后黄门郎，递于司马衷。

    接过纸卷之时，黄门郎已经从种种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垂首转屏风入，递于司马衷。

    如同朝堂之上的大部分奏表一般，豫州刺史此封密信所用言辞虽谈不上晦涩难懂，但若仅凭司马衷的智慧想要全部看懂，尚有难处。但司马衷毕竟识字，即便无法全盘接收，从只言片语中也能认出“谋反”、“起兵”、“兵马过万”等字样。以佐证杨骏所言已是足够。

    见屏风之内久久未有声，杨骏知道司马衷并不能全部读懂。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选择此密信绝非因为这是仅有的一封，而是因为这是最为保险的一封。若是有旁人读得此密信，当会发现豫州刺史所写不过是根据司马亮调集三百骑兵之举推测出他可能会起兵谋反罢了。但以杨骏对司马衷的了解，早已推断出他能读懂哪些，又读不懂哪些。如此，若事后有人欲以此为柄，欲治杨骏罪责，亦有周旋于地，立于不败之地。

    良久之后，司马衷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宣门下侍郎入！”

    宣门下侍郎入，其意已然明了。司马衷基本已尽信杨骏所言，欲命门下侍郎起圣旨，调部抵挡叛军，捉拿司马亮。

    黄门受命，刚想起身而出，忽被杨骏叫住。

    “军情紧急，不可怠慢！汝取笔墨，老臣代陛下手书。”杨骏伏于地上道。此话听上去哪有半分征得司马衷首肯的意思，俨然一副发号施令的语气。

    “往矣。”即便如此，司马衷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命黄门郎听从杨骏命令。

    “诺。”黄门郎退，至杨骏身后之时，眼中流露一丝阴毒之色。

    黄门郎出，对门外一静候黄门高声说道：“陛下命取笔、墨、黄卷。”

    “诺！”黄门躬身答道。

    正欲退下去取吩咐之物，他又被身旁黄门郎一把拉住，转而小声吩咐：“笔墨之物，汝且命他人取来即可。汝当先往皇后处，将殿内之事禀名。”随后黄门郎又用短短数语，将殿内之事复述给了殿外黄门听。

    黄门听后，点头表示明了。其实刚刚杨骏于殿内所言之声，高亢悲切，即便是殿外黄门亦可听个大概。黄门郎再行复述一遍不过是怕有所遗漏罢了。

    且不说，黄门郎如何取得虎符，交与司马衷。司马衷如何交与使臣。杨骏又是如何代为书写圣旨。此皆旁枝末节，在此不再赘述。

    只需知，待杨骏出太极后殿之时，其身后跟着两名给事黄门侍郎，怀中分别揣有一份圣旨，亦有半个的虎符。凭此四样东西，杨骏就可轻易调用城外牙门军与石鉴、张劭的筑陵军供自己驱策。

    与此同时，居于后宫之中的贾南风，也已在黄门禀告之下，了解片刻之前太极后殿之内发生的一切。

    她虽已料到杨骏之前欲问司马亮之罪不成，必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有所动作。只是怎么也没料到，司马亮会如此愚蠢，竟然着急自掘坟墓。而杨骏此次行动之迅捷，亦是出乎其所料的。当其刚刚知晓此事之时，杨骏已然取走虎符、圣旨飘然离去。

    贾南风心中一边咒骂杨骏老贼阴险狡诈，一边怒斥司马亮胆小如鼠且老来糊涂昏招尽出。若不是自己需要借助宗室之力对抗杨骏，贾南风当真不想帮司马亮这个老糊涂。

    但无论如何，此皆气话。贾南风深知，司马亮于宗室之中位尊倍高，其他宗室晚辈皆以其马首是瞻。若是不救，待其被拿之时，便是唇亡齿寒之际。届时，后宫之中有太后杨芷，朝堂之上有太尉杨骏，城中宿卫有卫将军杨珧，军中更有其侄中护军张劭，任贾南风纵有三头六臂，亦是不能难以相抗。到时候落一被废身死的处境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