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这句话被一个苍老的嗓音承载着，透过风，传入少年的耳中。一切都是那么云谲波诡。

    少年听着这句话，无比空白的愣怔了一刹那，有一种东西在内心深处与这个声音共鸣着，波澜起伏着，像是要起舞一般撩动挣扎，他不明所以地踉跄地后退一步，又怔怔地站住，脸上忽然又交织起无数不同的神色，像是清晨被迷雾笼罩的静湖上忽然涌起了喷泉与无数翩翩起舞的鸟和鱼一般揉杂。

    那句话仿佛是一串钥匙，插进了少年记忆大门牢牢嵌实的锁孔。经过旋转变换，一个一个地将那具锁锁芯的卡扣拆开分离。

    记忆大门的门锁被它解开，然后这扇仿佛山石一般沉重的大门轰然大开，像是被里面积郁无数的东西疯狂地推开。那东西就是汹涌而出的记忆。

    无数片段，无数不可言状而又精彩至极的记忆片段纷繁杂乱的涌出，像是洪水决堤一般将少年那扇记忆的大门猛地推开，展现在少年脑中。

    如此混乱而大量的记忆，像是冬日清扫堆积在一起的落叶被狂风吹乱一般漫出来，无数情景交融，交织在一起，像是蛛网被风吹乱而又扭曲挣扎着努力回归原状。

    那些记忆带着浓浓的不同的多重的情绪，一瞬间遍填满了少年的胸扉。那种掺杂着悲恸，愤恨，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觉一刹那，像是一堵压住一切的高墙，把他的胸口沉沉地压住，一瞬间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所以地感受着这种悲伤，茫然无措，惶恐不已。

    他开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仿佛脑子里的东西时时刻刻会因为头承受不住压力而迸裂出来，仿佛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翻腾着想要冲出来。

    两臂弯像是钳子一样把他的头加紧，他透过臂弯间的缝隙瞥到一层一层扑过来的晶莹的海潮，还有天空中密密麻麻到不敢相信的繁星，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眼中闪烁着迷蒙而神秘的光芒。

    他的眼神忽然间变了，且一变再变，像是晴空里被风吹过的流云般变幻莫测，时而清晰易辨时而模糊不清。

    他眼中流转着的光芒，仿佛映照着一个遥远而陈旧宏大的世界，那个世界的星空像是与这里一样，却又仿佛与这里不一样，这里的星空的光亮投射进他的眼里，仿佛能够扰动更加精彩的更加迷幻的神秘的东西，那东西像雾气，笼罩着他的眼眸，也像是一幕星光，灿烂地闪烁在这里的星光影子地中间，两者相映成趣。

    他眼中神秘莫测的光华，与外界的辉光交合在一起，构造出了一个新的，隐秘的复杂的轮廓，淡淡地印在他斑斓地瞳孔中央，像是一座城池，安安静静地矗立。

    他的眼睛像是一颗宝石，里面流动旋转的光华每一次相遇都会撩动起不同的绚丽的色彩，就像他的眼神，不断地变换着。

    当两者的变换都开始平息时，少年才仿佛大梦醒来般喘气急促的气来。

    “我……我是谁？”

    少年喘着气自言自语，就想起在发问一个亘古难寻答案的问题，他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艰难地就像正在把这个世界最最沉重的东西举起那般气喘吁吁，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举步维艰，几乎艰难到无法走出。

    他一字一顿，仿佛正一点一点地从什么地方急切而无奈的汲取力量，就像是面对着世界最大的高墙一般，努力遏制住自己的不安与躁动。

    他如同抽噎着发问，就像是无比急切地想要找到答案又刻意回避真相一般自己与自己较劲。

    他期期艾艾地想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又仿佛如同回忆梦中细节一般回忆不起那几个字。那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只等待他捅破纱帐那般轻易的思考他，却又不知为何在命运的转弯点狠狠地停住了。

    那些记忆太混乱，太模糊了，他甚至抓不住任何一个片段，任何一个画面，他只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迅速如飞燕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但他没有办法看清，没有办法掌握，就像那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样没有蛛丝马迹，没有一点点回音。

    到那种感觉是极度真实的，他知道那是记忆。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过去的他身上发生，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看透那一切，记忆是在的，但他没有办法把一切零碎的片段组合起来，就像是没有办法把拼图重组就没有办法看到一切真正的样貌一样，他没有能力把记忆的模糊碎片组合在一起，形成真正的记忆。

    就像是面对着命运的大门，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回避该有地命运，在最终的边缘垂死挣扎，死死的不知道为什么，扳住最后的机关，在一切功败垂成千钧一发之际，顽强地停滞住了一切。

    他在与自己较劲，没有什么比同自己战斗更艰难地了，记忆中的最后的锁扣还是要自己去打开，真正的芥蒂还是只有客服自己本身的禁锢才行。

    也没有什么比克服自己更难的了。记忆中的自己死死地扳住大门边缘不让门真正地打开，而他也正疯狂地拉住门沿想要看到真相。两个自己谁都不放手，谁都在角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另一个自己斗争。

    那个记忆中的自己，仿佛就是在与这世界的命运抗争，努力地将一切阻挡在外，将秩序的锁链推开，与一切敌对着。

    “我…我是……我究竟……是谁？”

    答案就在嘴边，他却总是想不起来，总是在最后的一个关卡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不被让前行，不被让通过，不被让抵达真谛。

    那几个字的嘴型已经几乎在少年脸上形成了，可这最后的关头就是被阻塞住，如同河流被山石阻塞一般，用尽全力冲击却总是就差一点成功。

    少年眼中流转着越来越汹涌的光华，搅动着他眼中的辉煌繁盛的星光，仿佛就是在暗示着少年搅动不停地思维，一遍遍地回转翻腾，却总也无法接通。

    就差这最后一刻，就差这最后一点，可这最后一点总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没有办法通过。

    就像一条走向海市蜃楼的路，看似其貌不扬，但是却如同天路一般漫长蜿蜒，就像哪一点距离永远永远都不会走完一样，如同一种永远不被许诺走完这条路的诅咒，无奈而可怖。少年极尽尝试，却总是无法说出来。

    海浪翻滚，而少年站在那个影子前疯狂地思考却无法想起，像是要永远丢失那段记忆一般。他站着，姿势像一棵树，静止地如同一块碑石。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最好只是在那里乖乖地站着！”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出现了，像是威胁，硬撼了少年顽固不化地记忆，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少年脑海中激荡回环，久久不散，如同巨石落入海中所激起的层层大浪，一波散去，一波又紧随其后地传来，无穷无尽，前赴后继。

    那个声音传入少年的脑海，像是钟杵击章佛钟一般撞向他记忆的大门，力量巨大，摧枯拉朽。

    少年呆呆地抬起低垂的头，看向前方的黑影，像是被吓到了。隔了良久，他才痴痴的，像是梦吟一样地喃喃自语：

    “我是徐银，我从火门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声呼喊像是警告一般将他的记忆大门冲破，最最坚实的一层防御在此刻被破除，就像是一堵墙壁被推到，记忆中的大门真正轰然打开的那一刻，真正清晰的记忆

    记忆开始在他脑中汇合凝聚，集合，整齐地按照次序排列起来，开始展现出它真实的样子，一幅幅画面就像重演了一遍那般在他脑海中显现，他感觉是那么陌生，却又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过去自己的样子在他的心中重塑，那个人格渐渐蔓延上少年的茫然的脑海，少年感受着自己的变化。

    那个人格像是覆盖起来一般将这个呆滞的少年武装起来，重新付以真实具体的思维方式和意思形态，那个过去的人就在这个呆滞的人格消失之时降临了。

    那种熟悉而尘封已久的感觉终于还是出现了，少年感受着自己的变化，仿佛理所应当却又从未有过，一种思维方式在他脑中构建，

    他开始像以前那样思考了。

    那个自己的意识，终于在等待了仿佛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之后醒过来了。就像是沉睡了很久很久一样，在苏醒的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谁，等待了一瞬才猛然间发现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自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这一切的过程，奇妙而恐怖，因为没有什么比忘记自我，忘记是什么造就了自己更恐怖的了。

    此时此刻，徐银，终于到来。

    他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就像再次陷入沉睡一般和缓而平静。随着他闭上眼，那种他眸子里奇艺的光华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的苍穹之下。

    他慢慢地将空气中的凉意吸入体内，然后长长的呼出，总像是痴迷于诗酒的瘾君子。他还在慢慢地接受记忆中纷繁杂乱的东西，但他已经是徐银了，现在他只是正在慢慢地从睡眠中缓过劲来。

    良久，他终于睁开眼，仿佛是紧闭了千万年之后才让自己的眼睛接受外界的绚烂，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来凝望着一个陌生的世界，徐银，眼神已经变了，那种呆滞早已清洗一空，余下的是落寞，与无尽的悲哀。

    ………

    他失落地看着这片天地的景象，看着这海，这星空，看着繁星晚点看着碧波幽蓝，沉沉地叹了口气，仿佛放下了握住很久很久的东西，那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失落的感觉，让他罔若从高空坠向地面，腿一下子软了下去。他想要跪倒在这片沙滩上，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跪，或许是为了那份痛，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悲。

    徐银眼中充斥着哀伤，他眼中的星光也因此变得暗淡，就像是被这黑洞一般的悲恸吸干了所有的辉光。

    他无力地跪下，头绝望的抬着望向星空，就像是失败者绝望的对成功的最后一次仰望，他的目光像是要冲破星空，望到更外面的空寂的宇宙，望到围绕这个世界旋转的秩序的法则基点，一颗灼灼的热泪仿佛炽热的鲜血一般从他的眼眶中落出，慢慢地犹如刀背滚烫地划过他的面颊，最后无力地落在瘫软的沙滩上，溅起数量微不足道的沙粒。

    “败了，败了，败了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