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林三酒观影记4(2/2)
作者:须尾俱全

    当怀特、侯爵夫人问起她的时候,洁斯自然什么也不敢说,拼命给自己找各种她能想到的借口。她能看出来,没人信她——有一次在他们给索兰诺太太打下手、一起准备午饭时,怀特质问她为什么老往他肩膀旁边看,她连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难道能说在自己眼里,怀特身边反坐着一个男人吗?难道她能说,那男人的脸和脚尖方向相反吗?

    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这是唯一一个支撑着她起床度日的念头。到了这一地步,她不是在为自己而坚持了;她必须要抓住这份工作,好让曼丽放心,好让莫娜度过成长的关键时期。莫娜已经好久都没提起丽莎了,上课都不再准备一把空椅子了,至少说明她该做的都做到位了。

    侯爵夫人却对她多留了一个心眼。

    洁斯怀疑她已经开始物色下一任家庭教师了,因为有一次轮到她休息日,她去村庄里逛了一早上,回到叹息丘大屋的时候,恰好遥遥地从三楼窗户里看见了侯爵夫人——侯爵夫人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二者肩靠肩,面对面,离得很近;从身型背影来看,那女人绝不会是厨子索兰诺太太。

    *

    “你在干什么?”怀特站在厨房门口,似乎刻意与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冷冷地问道。

    “我……我在吃午饭。”洁斯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必须要装出一切安好的样子。

    怀特捋了捋黑发,看着桌子,浮起了一个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的笑。似乎是嘲讽,似乎又像是捉到了她的把柄。

    “我还没做,你吃什么?”

    洁斯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只有一副空碗碟。

    *

    洁斯自己都能感觉到,她这几天越来越萎靡不振;药的副作用上来了,有时她连集中精力也很难办到。莫娜都感觉出了她的精神涣散,因为有时候上课上到一半,她就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你最近……”洁斯听见自己喃喃地说。

    莫娜抬起面孔,小脸上面无表情,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洁斯摇了摇头,掐紧了自己的手掌皮肤。“你长得真快……”

    *

    洁斯好一阵子都没给曼丽打电话了。她知道自己精神状况每日愈下,若是给曼丽打电话,好友说不定马上就能发觉不对劲——只是不打电话太难了;有时洁斯会想,曼丽为什么还不来看她?不是说了要来吗?

    叹息丘大屋里的一切,都像一场慢性的,逐渐溃烂的噩梦;她就像在一点点往什么黑渊里滑,对现实的把握越来越松,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事实。

    唯一一个不变的,似乎就是索兰诺太太:她每日来做了饭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在听不见曼丽声音的日子里,厨子就成了洁斯辨认现实的基石——讽刺的是,她胃口越来越差,好几天来只吃了一口面包。

    她是在勉强吞下那口面包后,看见厨房门被人推开的。

    洁斯看着来人,恍惚地问道:“你……你是谁?”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那女人的脸都扭曲了,“你这样怎么教我女儿?”

    *

    洁斯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午休时挑了一个附近没人的契机,进了走廊,拿起电话。

    “曼丽?”一拨完号,她就迫不及待地朝话筒里叫了一声,“是我——”

    “你在干什么?”

    背后的声音冷不丁将她吓了一跳,洁斯急急一转身,发现原来怀特正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我,我在给朋友打电话……”

    怀特看了看电话机。确切地说,他在看电话机下方的地面。

    “我早就怀疑你有问题了,”怀特慢慢地说,“我跟侯爵夫人也说了……所以我是得到了允许,才去你房里找了找的。”

    什么?洁斯茫然地看着他。

    “结果我找到了这个。”怀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嘴里露出了一排牙。他的笑容黑漆漆的。

    “氯丙嗪……我问了医生,这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吧?”

    洁斯想要否认,想要哭叫,但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呢……你有精神分裂症啊。你低头看看,”怀特仍然浮着那个意味残忍的笑。

    洁斯低下头,第一眼还不知道他要自己看什么。过了几秒,她才发现电话机线是断的——看起来,是被老鼠咬断的。

    “不,”她哑着嗓子说,“不可能……”

    “电话线都断了,你在给谁打电话?”怀特笑着问道。

    不,不。

    曼丽……那个给她准备送行餐的曼丽,和她一起上学的曼丽,即使自己入院了也会来看她的曼丽,陪着她走过黑暗的曼丽……

    世界天旋地转着急速昏暗下去,洁斯“咚”一声砸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

    “我们到叹息丘大屋了,”

    司机的一句话将她惊醒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路上睡着了。她一摸脸,手指湿湿凉凉。

    “怎么了?”那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司机,回头看了一眼。

    “不,没什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伤感的梦,”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匆匆穿过庭院草坪,她抬起帽檐,看了看面前的三层大屋。

    很难想象,这么颓败昏暗的房子里,如今还能住人。

    按了几次门铃,等了好一会儿,她却始终没有听见有人来应门。路上做的那个朦胧的梦,让她有点不安;她伸手稍稍推了一下,却发现门开了。

    “有人在吗?”她探头走进昏暗的走廊,叫了一声,却停住了。只要一进门,任何人都本能地知道,这间房子是空的——到处都是灰尘,蛛网,似乎没有通电,灯都不亮。但是真正叫人感觉到这里没有人在的,却似乎是另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难道是司机把她放错位置了?

    她怀着小心,一步步走过空屋,找到了厨房里。

    厨房里破旧空荡,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角落里放着一张小餐桌;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五副空碗碟——不,不是空的。她走上去,轻轻抹了一下盘子里的粉末,闻了闻,看见地上扔着一只皱巴巴的纸盒。

    ……老鼠药?

    她踉跄地退出厨房,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变成了大步奔跑;当她一头撞出门、冲向远处汽车的时候,司机似乎都被她吓了一跳。

    “曼丽小姐,”他的烟头都掉了,问道:“你怎么这个脸色?”

    曼丽感觉脸上痒痒的,一摸才发现,自己又哭了。她颤着声音说:“我……我不知道。”

    “你找到朋友了吗?”司机问道。

    曼丽望着远处的叹息丘大屋,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二楼尽头的窗户里……是她看错了吗?

    “我听说侯爵一家好像早就走了,屋子都空了很久,”司机还在继续说,“你说来找朋友,我还以为是我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