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桓炎因梦欲南征 耒竹借案巧周旋(2/2)
作者:慕容垂

    桓炎突然对身边的太监桑英说道:“去宣度支尚书端木修,着他将这今年以来十万两以上的开支,不,五万两以上的开支皆拟好报来。朕倒要好好看看,朕大楚的钱到底去了何处。”

    桑英应了一声,正要安排人去宣旨,姒昶却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端木修前日向臣告假三日,只怕桑公公去了他府上也是白走一趟。”

    桓炎眉头皱起,冷声问道:“告假?所为何事?”姒昶看了一眼姜天阔,恭声答道:“五日之前,端木修之弟端木德被人杀害于其府中,端木尚书告假是为处理其弟之后事。”

    桓炎眉头皱的更紧了:“端木德?朕似乎对此人有所印象,他是否与皇甫氏有关?”“回陛下,正是皇甫氏亢金肆之掌柜!”黎让开口答道。

    “皇甫氏为我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朕亲自册封皇甫静姝为乌兰郡主。既是皇甫氏之人遇害,为何古一敬没有报告给朕?日后若乌兰问起朕来,朕丝毫不知,让朕如何自处?”

    古一敬乃是大楚国廷尉,素有铁面判官之称,在他眼中,除父皇桓炎之外,上至公候,下到庶民均一视同仁,所经手之案,无不让人心服口服。是以父皇虽不招他问国事,但对其却是十分信赖。今次乌兰郡主之仆、度支尚书之弟在京城天子脚下被害,古一敬却没有报知父皇知晓,他为何会如此糊涂?难道这铁面判官都已投靠姜氏?桓肇在一旁默默想到,随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幼年他见过这个廷尉,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冷漠无情,姜天阔绝不可能收买的了他,只是人心似海,自己也不能万分相信,更何况父皇。

    果然父皇神情凝重起来:“古一敬呢?莫不是他也告假了?”语气虽然保持平淡,但桓肇听的出来,自己父皇的话语中隐隐已经显示出这位大楚的帝王已经十分不悦。

    “陛下!”姒昶上前一步,说道:“臣日前问过古廷尉,古廷尉并不知道此案。”

    拥有刑狱最高权力的廷尉对如此重要的命案一无所知,桓肇不由觉得奇怪,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父皇,桓炎“嗯”了一声,好像有些配合姒昶说的话。苍老的龙颜上,一对双目灼灼的注视着众人,仿佛盯着姒昶,又仿佛是盯着姜天阔,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父皇在盯着自己。那一瞬间,他觉得父皇还是那个掌握天下苍生的皇帝,他想起了那封密旨,对其中父皇的话语产生了一丝怀疑,他又想起了早上入城之时云苏长公主的那句话,现在看来长公主是明显知道一些内情的,否则也不会对自己似是提醒似是警告了。

    “陛下。”姜天阔的声音将桓肇从自己的臆想中拉了回来,姜天阔不知道姒昶为何对内情知道的如此详细,他再三叮嘱自己的儿子、京兆尹姜述辽将此事绝对保密,让这件案子掌握在他们父子手中,才能更好的应对端木德之死带来的一切影响。此刻姒昶却知道这个案子并没有报知廷尉古一敬,而且将此事在大殿之上,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古一敬虽与自己交情一般,但他一来不愿因为此事得罪这铁面判官,二来如果皇上让古一敬插手这个案子,那他父子二人将彻底失去对这个案子的主动权——这也是他之所以让自己儿子将这个案子摁死在京兆尹手上的原因。他上前一步,说道:“此案目前尚在九鼎府中,正由犬子全力追查之中。”

    姒昶冷笑了一声:“耒竹候,如此重要之案,至少应该报备廷尉知晓。你身为我大楚中书令,是忘了重要刑案的流程,还是不清楚此案的重要性?”他说罢,静静看着姜天阔,等着这位中书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辩解,从中找出漏洞进一步落井下石。却不料姜天阔鞠了一躬:“姒令君教训的正是,姜某这两日细细想来,此番做法确实欠妥。”姜天阔如此干脆利落的认错,倒出乎姒昶所料,他腹中许多为难之词一时都无法说出口。

    “陛下,老臣昨日正要让犬子将此案材料整理后交由古大人,不料昨日另有一案交到犬子手中,犬子与老臣商议后,为了避嫌,决定将昨日收到之案交由古大人办理更为合适。”

    “耒竹候!”姒昶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个姜中书没有正面接招,反而另辟蹊径,他心知不妥,但是还是问道:“何案能比此案更为重要?”

    姜天阔面色波澜不惊,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等到桑英下来把信拿走才缓缓说道:“有人私下募兵数千人,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大案?”

    果然一石惊起千层浪,姜天阔的一席话引起了全部人的注意,桑英双手也不由得抖了一抖,他将书信呈了上去,桓炎一言不发的接过打开。父皇读信的时间不过片刻工夫,桓肇却感觉过了许久光阴。

    桓炎将书信细细读过,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而道:“是墨氏呀。”接着问道:“可有其他确切证据?墨承也涉及此事否?”姜天阔笑了笑:“如此隐匿之事,老臣确实没有其他证据。至于墨刺史,臣也着实不知他是否牵涉其中。”

    桓炎环视一周,问道:“诸位卿家,此封书信上提及翰山太守墨安私下募兵,并聚敛钱粮,意图不明。众卿如何认为?”

    桓肇心中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墨氏虽然也为八大世家之一,但是世代居住睦州,近些年在上一代墨氏家主墨晏死后逐渐式微。他虽然没有见过墨安,但对其父墨晏十分钦佩,当年墨晏的死讯传来之时,自己也为其悲痛不已。而此封书信虽只是说他私下募兵,聚敛钱粮,意图不明,但却让人很难不和谋逆之事联系到一起。

    姒昶犹豫了一下,率先说道:“墨氏忠良数代,墨安之父定山候墨晏更是国之肱骨,而今就凭这一封书信就断定他私下募兵,聚敛钱粮,未免也太过轻率了。”

    姜天阔笑着说道:“姒尚书言之有理,姜某也是如此认为。”又道:“只是此信的主人再交于我之时以身家性命所担保,言之凿凿。况且这墨安经营这翰山郡多年,如此边境重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姒昶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道:“敢问姜大人,此信出于何人之手。”姜天阔反问道:“姒尚书此言何意?难不成姒大人认为是有人刻意编造一封书信?”姒昶也笑道:“这可是耒竹候自己说的,姒某可没有如此说过。”

    姜天阔呵呵一笑,转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虽是面色淡漠,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但是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对此事的关注。他心中大定,淡淡说道:“墨氏在西北有多大的势力,姒大人莫非不知?此人身家皆在西北,姜某要是此时透露此人姓名,那明日此人的父母妻儿怕是性命难保。”

    姒昶心中暗恼,他知道姜天阔的话抓住了皇上的一块心病。自大楚立国以来,皇上大肆分封桓氏诸王,而又严格控制各地方刺史太守的兵权,就是为了防止鹿角谷之变再次发生。当年桓氏经过鹿角谷之变一举奠定夺取天下的基础,他可不愿别人用同样的方式来威胁自己的皇权。就拿睦州来说,睦州刺史墨承、翰山太守墨安兄弟两人加起来的兵力也不过五千人,而分封到睦州的赵王桓旬,报到朝廷的兵力就不下一万人,其实际兵力,只怕远不止这些。睦州作为大楚的西北屏障,期间也有人进言要增加边境各州的兵力配置,皇上从来也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提议,反而还担心有些人有二心,不少人因此而轻则丢官,重则下狱处死,从此便再也没有人敢提此建议了。

    “陛下!”武笃然进前一步说道:“老臣倒是觉得姒令君的说法也有些道理。当年繁山氏族来犯,睦州危急存亡之际,定山候以此为由募兵过吗?他仅率数十勇士亲历险境,更因此为国捐躯。而今西北边境已有数年安宁。私自募兵,聚敛钱粮。嘿嘿,老臣实在想不通,他的儿子有何缘由做定山候宁死也不愿做的事。”

    武笃然此言倒是提醒了桓炎,他记得七年前,定山候墨晏曾经密奏自己,密函中所言繁山氏族有意侵犯睦州,盼望自己派兵救援。可是自己当时忙于处理齐王一事,加之墨氏与齐王交情颇厚,担心另有图谋,故借口调兵需要时日,派人前去要求他调查清楚再报。不久之后,便传来定山候离间繁山氏族,而后又在归途中遇袭溺水而亡的消息。消息传来之时,自己也是悲痛不已。

    这时,陆允站出来说道:“武老将军,人心善变,更何况父子非一人乎。”他转向向桓炎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翰山郡乃我西北门户,西临繁山,北靠哈扎,若墨安有不臣之心,则必会联繁山或是哈扎。若失翰山,则睦州危矣,若失睦州,则九鼎危矣!故不可不彻查之。”

    黎让也附和道:“臣虽觉得墨安并非有负皇恩之人,但是此事确实非同小可,陛下宜派可信之人查之,这样既可以还了墨安清白,也可杜绝一些宵小之语。”

    一直默默不言的桓翼也说道:“陛下,此事关乎我江山社稷,无论如何,还是查一查更妥当,陛下也能心安。”

    桓炎见自己儿子自从被任命为右仆射之后,便一言不发,便向他问道:“右仆射,你如何看待此事?”桓肇先是一愣,马上意识到父皇问的是自己。他虽与墨氏相交不多,但幼时对墨晏之事十分敬佩,故而并不相信墨安会有不臣之心,便低头答道:“儿臣想不到墨安有何缘由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也相信墨安不会堕了乃父之名。”他自持父皇要自己发言乃是为了对抗姜天阔,说罢抬头看了桓炎一眼,见他眼神之中并无欣喜之色,反而是眼神淡漠,自己倒是有些迷惑。

    果然陆允接口道:“狼子野心之徒,岂能以常理度之。”姜天阔此时也说道:“送此信之人乃是当地大族。陛下,派人查之又勿需劳师动众。此等关乎我大楚社稷之事居然有人推三阻四,臣倒是觉得,在场诸人莫不是有人私下与墨氏相勾结?”

    武笃然双目一瞪:“耒竹候竟敢含血喷人?”“姜某又未提到武老将军,武老将军莫要对号入座。”“那还请耒竹候讲清楚些,耒竹候所言,到底是指的何人?”

    “够了!”桓炎似乎是被两人吵的心烦,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转头对桑英说道:“朕有些疲惫,今日便议到这里。”姜天阔见状,连声道:“陛下,那墨安之事如何处置?”

    “便依子渊所言。桑英,朕小憩之后,宣古一敬来见朕。”见桑英应允后,又对桓肇道:“肇儿,你多年未见过你母妃了,去见见她吧。”说罢,站起身来,桑英叫了一声“退班”后,在桑英的搀扶下离殿而去。

    桓肇此刻心中迷惑不已,父皇最后突然转而支持姜天阔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他此刻突然发现完全不能领悟父皇的意思,直到父皇从殿后离去才缓过神来。姒重率先走了过来邀请桓肇晚上前去他府上赴宴,为其接风洗尘,被桓肇以看望母妃为由婉拒。其他人见状,便不再邀请,纷纷离殿而去,待到最后姜天阔离开之时,他走到桓肇身边,深深的看了桓肇一眼,笑道:“越王何故放着合州城的逍遥王爷不做,来这九鼎京城操劳费心?”桓肇沉声道:“为我大楚江山社稷耳!”姜天阔道:“如此甚好,有越王此等青年才俊,我大楚江山何愁不能万年永固?”说罢,长笑出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