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琛嘴角抿着笑，装作波澜不惊地走进去，却在踏入前厅的这个瞬间，听见了整个世界，也看到了所有以后。

    安歌坐在帷幔后，这帷幔是安歌命人用象牙色的薄纱搭成的，四周地上放了四个烛台，每个蜡烛上架了个盘子，盘子上放着装着混合甘油和蒸馏水的“雾汁”的瓶子。在钟离琛进来之前点燃蜡烛，加热的溶液就会迅速变成雾，流入房间。在没有干冰的时候，这个方法倒是产生雾气缭绕的好办法。

    安歌再弹《山水间》，飘飘渺渺的曲子，恍若仙境，一流水便是一曲踏歌，一振翅便是一方天地。音色婉转，云雾绕身。

    安歌却突然滑出一串连音，切到了《章台柳》，正值盛世，少年意气，策马繁华，一日看尽长安花。出将入相，愿述君尧舜上，好一番热闹。而后年岁渐大，看惯这歌舞升平，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敢叫天地换新篇。看他高楼起，看他宴宾客，却不愿看他楼塌人散。盛世之末，提前感受到危机的人，总是字字泣血却被字字玩弄，忍不住想放弃大不了一起树倒猢狲散，却总是牵肠挂肚，断肠天涯。

    尾音渐弱，钟离琛以为这悲剧便要收场，却不料安歌拨出一个高音，转瞬将人拉到战场，士气激昂，战鼓雷动，仿佛那马便要飞奔而来踏上这土地，永不再回。这战争将歇，胜利者凯旋，沿路欢呼鼓舞，英雄总归是大笑的。而目光放远，回到那古战场，也无外乎白骨枯树，敻不见人。

    而后音色渐转清丽，似乎英雄放弃了名利场，乡下田园，黄狗土鸭。经年之后有友人前来，偶遇这埋骨之地，便一坛桃花醉，长醉不复醒。

    安歌将前世几首古风歌曲串在一起，似乎完整地勾勒了整个世界，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只留给人无限的遐思。那个仙境、那个盛世、那场战争、那个英雄，他们最后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呢，是力挽狂澜，是马革裹尸，是老泪潸然，还是云淡风轻。这是一场梦吧，才有这般波澜壮阔的山水，浩渺无垠的天地，丝丝入里。可是这春风得意、盛世哀音，哪个不是历史；这放马边塞、他年隔世，哪个不是现在呢？

    这曲子很长，长的像过完了一生。不，像过完了好几辈子，满目都是他人的人生，却愈发衬出自身的喜怒悲欢。

    钟离琛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他没动，安歌也没动，却是流苏连翘默默地端着几个琉璃盏走到了桌边。

    安歌终于起身，听的人心潮起伏，而作为弹奏的人，安歌更觉得仿佛看透了命理无常，人世欢凉。

    可是也因为这曲子的人生反复，所以接下来的餐食，才更为重要。多年后或许你的记忆模糊，可那些菜的味道，和为一个人做菜的心情，却牢牢抓住你，待你再次尝到某个相似的味道，往日所有，便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