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站在原地，看常玉娇走远了，他才起身回客栈。一回头，吓了一跳——于叔就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样子是在他身边站了很久了。

    “于叔，真是要被你吓死了。”梁翊端正了一下神色说道。

    “说实话，你有没有对常姑娘动心？”于叔揶揄道。

    “于叔，后天回富川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梁翊板着脸问道。

    “……还没……”于叔支吾起来。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吗？”

    “这个……”于叔咳嗽了一下，趁梁翊不注意，拔腿就跑。

    “该干的活不好好干，不该操心的却管得那么宽，哼。”梁翊背着手，笑骂道。他下意识地看向县衙门口，人都已经散了，玉衡应该是被救走了，他欣慰地笑了笑。

    于叔跑到客栈门口，一看梁翊还呆呆地看着那边出神，于是他一跺脚，去客栈里取了件披风出来，小心地替小主人披上。梁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于叔，你再去打听打听那个孩子的下落，他是个好孩子，若是给他找个好去处，或许以后还能闯出一番天地。”

    “好，我明天就去打听。”于叔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你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箭射死了那个蔡炳春，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嗬，如果我不这么做，要这‘残月’的虚名做什么？”梁翊不以为意地笑笑。

    “是，你天下无敌，你所向……啥来着？”

    “所向披靡！”梁翊笑着替于叔说出来。

    “是是是，你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可你这样做，我怕云庄主会责怪你。”于叔无不担忧地说。

    听于叔一说，梁翊也有点担心，不过现在人都杀了，担心也没用。他仰望星空，说道：“没事，他顶多数落我两句，我听着就是了。”

    于叔默默点了点头。从刚来达城那天起，蔡炳春就处处刁难，少爷有心忍让，蔡却得寸进尺。按照少爷的脾气，哪儿还能再忍得下去？本来少爷只想在暗地里给他个教训，可是在这里住的时间越长，对蔡的恶行就了解得越多，直到他指使人放火烧死那群乌兰人，少爷才忍无可忍，一定要除掉他。虽说少爷在外人面前都以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可他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那别人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所以自己只好配合他。那个叫玉衡的少年拼命护着自己的妹妹，此举似乎是勾起了少爷的陈年往事，所以少爷才会对他如此挂怀吧。一阵寒风吹来，于叔打了个寒颤，说道：“少爷，外面太冷，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反正我不怕冷。”梁翊微微一笑，清俊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于叔无不遗憾地想，刚才常姑娘在的时候你不这样笑，现在笑给谁看？不过他也不敢再在少爷面前提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了，到时候反而又会被少爷数落一顿。天太冷了，于叔也不跟梁翊客套了，抄着手跑回了客栈。

    夜幕渐垂，梁翊走在街上，越发感觉清冷刺骨。天空并不晴朗，月亮隐在云彩里，云月皆是一片昏黄。走到那天火灾发生的地方，看到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心中又是一股怒火。他仰天叹息，从怀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怀揣着满腹心事，对着匕首自言自语起来：“来达城这么多天，该找的人还没有找到，该办的事情也没有办好，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

    匕首无言，梁翊却看到匕首那端，相貌清秀的少年笑着说：“你要我这把清风刀？那可不成。这匕首可是一位高人送给我的礼物，皓月清风可号称西北双璧呢。皓月我已经送人了，这清风我可得自己留着。”

    “哥，你要我什么东西都成，我给你就是了，你就把这个送给我嘛！”他撒娇道。

    “切，你那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可稀罕的？这把刀要送你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可依得？”

    “依得依得，你说什么我都依得。”他急得跳脚，眼巴巴地盯着哥哥手里的清风刀。

    “这清风皓月是琵瑟山庄的林庄主打造的，他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那日偶然相遇，他和我有缘，所以才送给我的。你如果拿了这把刀，就要时时带在身上，时刻牢记老前辈的教诲，常存正直之心，多行侠义之事，你可记得了？”少年正色说道。

    “好啦，我记得啦！常存正直之心，多行侠义之事！如果我以后不做领兵打仗的将军，那我就要做一个除暴安良的侠客，你就放心吧！”

    他跳了起来，抓到了这把精巧的小匕首，爱不释手，少年则一脸宠爱地看着他。那时春风徐徐，花香阵阵，燕子归来，蝴蝶翩飞。那时那景好像就在昨天，可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他仔细地收好刀，又喃喃说道：“我从未忘记那时我说过的话，你是那么守信的人，也不要忘记。”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完全遮住了月亮，街上一片漆黑，看来今晚免不了一场大雪了。梁翊慢慢摸索着路往回走，走到一条僻静小巷，黑暗中好像有个影子动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梁翊已经做好了防备，可是那影子却像被吓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颤颤巍巍地问：“梁公子？”

    梁翊渐渐放松警惕，问道：“常姑娘？”

    “梁公子，是我，我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孩子……”常玉娇颤抖着说：“他看起来伤得很重，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让雪梅先去买点药来，我在这里守着他。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把这个孩子带回如意馆吧？”

    梁翊凑近了看，原来是玉衡。想必是这孩子不想连累那两位公子，所以自己跑出来了吧。梁翊感慨一番，说道：“常姑娘，你别慌。这城西有个陈记米铺，以前我对掌柜陈小六有点恩情，如果拜托他照顾这个孩子，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听梁翊这么说，常玉娇稍稍放心了些。她把玉衡抱在怀里，有些伤感地说：“如果我弟弟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如果当年不是为了换点银子给我弟弟治病，我又何必进那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

    梁翊宽慰道：“常姑娘不必太过伤感，如果你愿意，可以认他做弟弟。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只是性格倔强莽撞了些，倘若没人教导，我怕这种性子反而害了他。”梁翊说道。

    “梁公子既然很欣赏这孩子，为何不带他走？”

    梁翊迟疑片刻，坦白说道：“常姑娘不是早就猜出在下的身份了么？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又常常行走江湖，性命朝不保夕。虽说现在运气不错，可我毕竟杀人太多，报应总会来的，到时候我反倒会连累这孩子。玉衡的经历够坎坷了，以后尽可能让他走一条稳妥的路，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好。”说完，他不由得愣住了——以前别人劝自己的话，他现在又用在玉衡身上了。

    常玉娇听闻此言，默不作声，半晌才说道：“你说他叫玉衡，我俩名字里都带个‘玉’字，这或许就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吧。等他醒来，我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认我这个青楼女子当姐姐。如果他愿意，我就赎了身，好好抚养他长大，我以后也算有个依靠。梁公子也不要太悲观，你杀人是为了行侠仗义，若苍天有眼，它也一定会庇护你的，只是你自己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梁翊心想，不管以何种理由杀人，取人性命这件事，总归是有报应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不过眼下他不想拂了常玉娇的心意，于是微微一点头，说道：“多谢常姑娘。寒气越来越重，咱们还是赶紧把玉衡送到小六那里吧！”

    “好。”

    “不过常姑娘太显眼了，你就不要露面了。你在这里等雪梅，我把玉衡送过去，反正那儿离这儿很近，走过两条街就到了。我会跟小六说，是你救了玉衡。以后你想看他，就来米店好了。”梁翊细心地叮嘱道。

    “还是梁公子想得周全，那我明日再去看玉衡。”常玉娇看着梁翊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她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原本风情万种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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