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于和安的微博，看过了他的故事，我们三人心情复杂，沉默了好久。

    世事无常，很多事有时候本来就是这样，没有对错之分，也不存在选择之间的区别。有的人活着，是因为活着而活着；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在背后支持他的人；还有的人活着，是为了自己的坚持。我想，于和安的人生是矛盾的，但是走向却是必然的。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从小生活在父母关爱之下的温室里的孩子，我无法深入了解于和安的苦难，但我仍然能够从他的言语间体会到，他的执拗，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正是小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那本漫画书，打开了于和安认定的一条路。但这条路上，却处处充满了父亲和这个时代给他的阻碍。人生本就是矛盾的，我也不是心理医生，我无从知道于和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必要去探究究竟谁对谁错，个性使然，制度如此，万众之口已然难改，一人之力更无作用。是顺应还是逆流，结果如何，皆一念之差。

    整个故事现在已然清晰，但我们仍然不能放松。因为就这个故事看来，再加上张老跛子的死，那么接下来，他很有可能会把自己复仇的矛头指向自己的父亲。可是，他的地址我们无从得知，这可如何是好呢？小凌说，如果行得通的话，她愿意一试。

    小凌坚信，世间万物皆有灵。佳苗死前的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场景，其实就是真正的灵魂世界。那些残破的墙壁和木门，其实也就是真实世界中墙壁和木门的灵魂。那为什么那晚她在跑进别的宿舍之后并没有看见其他同学的灵魂呢？小凌觉得，这可能就是和颜色有关。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黑十字与灵魂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而每次在遭遇到一些事件之后，我们所见到的，甚至流出来的血，都与黑色有关。那晚光线昏暗，可能是人的灵魂的颜色与黑暗融为一体，再加上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仔细看，所以这才没有注意。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那女弗兰肯斯坦的灵魂气场过于强大。就像满地的易拉罐里，突然在中间冒出来一个啤酒瓶，难免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

    这样分析来看，事件前后一一对应，颇有道理，可目前这终究还只是个假设。即便如此，于和安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我们也要对此报以希望。

    既然于和安在微博中提到，他的父亲在某家工厂里上班，那么很有可能，他住的地方也就在工厂的附近。对于南川这个以渔业为主的地方，周边工厂本身就不多，因此，我们搜索的范围也就逐渐变小。和尚载着我和小凌二人，一路从南川的东面的港口开到西面的开发区，小凌也早就绑好马尾，一路上都在用那眼瞳为黑十字的左眼仔细观察着，可并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夜已深，就连马路上也变得异常地安静，昏黄的路灯闪烁在路旁，直叫人心里泛起层层的不安。

    再往前走，就是高速公路了，和尚见状，也只好掉头，将车子开回到市区。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南川不似北城那般夜生活丰富，就连市中心的马路上也见不到过多的车辆和行人，只剩下一些刚刚结束了加班的职员们，在路边的摊子上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

    一路上的全神贯注，让小凌显得有些疲惫。那时我还在想，小凌左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平常人眼中宽敞空旷的马路上，是否会有很多鬼魂在飘忽着？他们的模样都很吓人吗？和尚又开着车撞到了几个？想着，我竟然不自觉地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打败我的究竟是天真还是无邪。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了距离市区不远的一处小区附近。小凌再也坚持不住，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解开了马尾，放下了挡住自己左眼的刘海。看动作也知道，小凌那边没有任何的发现。事情已然进展到最后，可最后一条线索就这样断掉了，我跟和尚也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嘭！”猛然间，一种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寻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倒在了人行道上，他的手边正是一个啤酒瓶。

    也没多想，我跟和尚立马下车，跑过去将那人扶了起来。只见那人满脸胡茬，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却一尘不染，也不像是个流浪汉的样子。缕缕白发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虽然显老，但身材魁梧，并非人过半百病加一身。只是，我跟和尚还没跑到他身边，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酒气。扶他起来一看，好家伙，胸口处的衣服满满的竟然都是呕吐物的残留，我跟和尚也自然是被熏了个够呛。

    “唉！你小子！知道哥哥不容易，所以特意来陪哥哥喝两杯是不是？来！干了！”

    那醉汉一眼看见和尚，竟然以为是个熟人，也不管我们如何搀扶，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手里还握着酒杯，作势就要跟和尚喝个痛快，和尚也只好好言好语地应付着那醉汉。看来那醉汉单靠自己肯定是回不了家了，不过他既然倒在这里，可能就住在附近的小区也说不定，我让和尚看好那醉汉，自己则连忙跑去不远处小区入口的保安亭。还好，那保安大爷是个热心肠，听我说完情况，立马就跟着我快步而来。

    “哎呀，这不是老于嘛！你咋又倒在这儿啦？”

    莫非这世界上还真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儿？一听保安大爷称呼那醉汉为老于，我跟和尚都不敢相信，对视了一眼，原来在车里休息的小凌也赶来了这里。

    “大爷，你认识他啊？他是这里的住户吗？”

    “认识，认识，就那边楼上的二楼。”

    不管这个醉汉老于是否真的就是于和安的父亲，既然事儿我们遇上了，也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我跟和尚便一人一只胳膊，将那醉汉老于给扶了起来，然后将他的手臂搭在了我们的肩膀上，就这样扛着他，慢慢往他的住处走去，小凌也紧随其后。虽然一路上保安大爷免不了连连道谢，连连夸奖，可我跟和尚的心里还是暗自叫苦，醉汉老于身上的酒味和呕吐物的腥味是在熏人，简直可以用辣眼二字来形容。更何况，醉汉老于身体健硕，重如磐石，还好他的住处离小区门口不远，要不然，我跟和尚中途还不知道得停下休息多少次才行。

    算起来步数并不多的路程，我们却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路上，醉汉老于一阵哭一阵闹，一阵要喝酒一阵哈哈大笑，保安大爷似是怕吵到别的邻居，不住催促着我跟和尚的步伐。到了门口，保安大爷从醉汉老于的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门。

    房子户型简单，两室一厅。只是那客厅里已然被摆设成了一个简单的灵堂，电视、茶几和沙发等都被移到了客厅的一角，原本的电视柜上，放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的正上方是挂在墙上的一张逝者的黑白相片，相片的两侧挂着白色的丧布，丧布顺着相框沿着两侧而下，落到地面上，周围摆满了已经有些蔫蔫的鲜花，桌前是一个烧纸的瓦盆，桌上几乎全都是牛奶和糖果之类的贡品，贡品后有一个香炉，只是香已燃尽，灰落成尘，看在眼中，叫人只感满心狼藉。

    而那照片上的人，正是于和安。我们也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于和安的家，醉汉老于也就是于和安的父亲。

    老于进了屋里，似是见到了儿子的照片，一改之前的醉汉习气，踱步到儿子的骨灰盒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便哭了起来。老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边哭泣一边握紧拳头捶打在自己的胸前，捶的他的胸口嗵嗵直响。相交老于身上的脏垢，那些丧布却洁白无比，于和安的遗像也干净无尘。想来，必定是这个老父亲不断擦拭清洗的缘故吧。原本身材魁梧的老于，这时候跪在那里，我却觉得他瘦骨嶙峋，脆弱无比，仿佛轻轻一推，便能将他推进一个无底的深渊，让他再也爬不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无论对于哪一个父亲而言，都是在太大了。

    我也想起我的父母，还有他们充满爱意的言语，又想起如今已然联系不上他们的现状，一时间，禁不住也眼眶湿润，只好抬起头来，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小凌站在一旁，也不停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而和尚早已蹲在门口，一根又一根地抽起了烟。

    于和安啊，如果你现在就在附近的话，如果你看到了的话，能不能原谅你的父亲呢？

    “凭什么！”

    猛然间，一声咆哮回荡在客厅之中。紧接着，屋子南北两侧的玻璃向内破碎，股股冷风也随之刮了进来，汇聚在客厅，卷起香炉和瓦盆中的灰烬，慢慢凝聚成了一个黑影。保安大爷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可老于却依然还在坚持着，因为那身体，那模样，老于永生都无法忘记。即便有再多尖刺，即便有再多甲壳，即便他的眉宇间已全是杀气，可老于还是老泪枞横，慢慢站了起来，伸着不停颤抖的手臂，逐渐朝着他走了过去。

    “儿子。。。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