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余美人知道楼上楼下的住户，是九月份的开学后。暑假里，有的学生只补个十天半月的课，更多的是放假回了家。走在楼栋里，多少有闲散、落寂的感觉。开了学就不同了，整座楼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楼下有响亮的叫喊声，楼上有清脆的回应声，楼道里有嗒嗒的脚步声，还有楼下的草地上，有人晾晒着色彩鲜亮的床单、被套。每到吃饭的时间，尤其是将近中午时分，整座楼就飘荡出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排骨炖冬瓜，红烧鱼、辣肉炒萝卜干；辣椒的呛味、汤的清香、糖醋的甜味，也都四处散开。

    郭小艳住在余美人的楼下，一到烧饭的时间，郭小艳就会跑上来问余美人烧的是什么，直感叹自己烧不好饭，烧什么儿子都不愿吃。余美人说，一样，孩子们都一样。要说孩子们挑食，那真是摆在眼前的事情，她们俩人直感叹自己读书那会，愁得是没什么吃，现在的孩子却是什么也不想吃，完全是少爷小姐的架式，看似简单的烧饭做菜，倒成了陪读妈妈每天头疼的难题。

    再后来，郭小艳说要每天跟余美人买菜，她买什么，自己就买什么，免得省心。但是每一次，郭小艳总会多买两样出来。郭小艳说，男孩不比女孩，吃得要多，夜宵也要备着。郭小艳说道，哎呀，你是不知道，我家路路要是有半点吃不好，他爸爸指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他的儿子，路路他爸说了，孩子成绩差点没关系，但一定要吃好，要健健康康的，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家的后代。这高气的腔调，余美人是听出了别样味道，人家生的是儿子，儿子就是传宗结代的，是有份量的。这会儿，女儿优秀的成绩在性别的问题上，也失去了可比性。

    郭小艳是个每天都化妆的女人，指甲的颜色也不断变换，穿出的衣服呢，也是一天一个样，一看就是个阔太太的形象。余美人问，你老公是做什么的?郭小艳说，做生意的，到处跑。郭小艳又问余美人，你老公做什么的？余美人说，我老公，也只是做点小生意。郭小艳拍着余美人笑着说，骗谁？小生意能让你不工作，小生意能养活一大家子？余美人也跟着笑，说，还不是为了孩子，没有办法。

    两个女人偷偷看着彼此脸上的模样，看彼此的装扮，心底里暗暗思付着对方老公的身份、地位。不用置疑，郭小艳的老公有钱。瞧郭小艳脖子里的那行头，今天不是金链子，明天就是块玉啊、虎珀啊，而且款式都是那种看上去颇为时尚的。

    早上，郭小艳没有跟随余美人去买菜。余美人一个人买菜归来。

    东边一楼的老太太站在阳台上，朝着外面看去，眼里似乎没有注意到提菜的余美人。这一楼，是唯一住着原来的住户，只是年轻人搬走了，只留下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楼道口有风吹来，风吹来的时候，也吹来了一阵水果的香味，香味里还有水果腐烂的味道。一楼的西边，是临街边水果店里的两夫妻租下的，不用进去看，就明白，这里面不仅是住着人，还存放了好些货物。余美人曾经朝着打开的门看了的，里面大半个客厅，全堆着货品。也难怪，夫妻俩不嫌弃一楼光线暗、潮湿等缺点，租用一楼的好处就是方便存货、搬货。

    到了二楼，东边是郭小艳租下的，西边是冯玉兰租下的。冯玉兰和余美人、郭小艳不同，属于那种一边工作，一边陪读的，所以平日里和冯玉兰见面少，但是因为冯玉兰比余美人和郭小艳年长四五岁，所以俩人都唤她沈姐。

    沈玉兰的儿子子俊余美人每天都可以见着，个子高高的，戴着眼镜，体态微胖，人看上去不爱言语。楼栋里的孩子见了大人都不爱讲话，包括自己的女儿，余美人也多次跟女儿讲，见到楼上楼下的人要打声招呼，不能没有礼貌。女儿说，我要是一路打招呼，得浪费我多长时间啊。女儿小时候，那张嘴可是甜得很，见到年老的叫爷爷奶奶，见到年轻点的叫叔叔阿姨，鬼灵精怪，讨人喜欢。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女儿变得不爱喊人了，只管走自己的路，从不多看旁人。

    郭小艳的儿子路路看起来性格外向，但是也不爱喊人，见到人，头一抬就过去了。人情世故在这些孩子的心里、眼里，是没有必要去注意的了。

    到了三楼，就是自己的住处。余美人住在东边，对面的西边是这栋楼里唯一的一位陪读的男性。说起来，在这一带，有爷爷奶奶陪读的，有父母两人共同陪读的，但是爸爸陪读在这一带还真是少见。

    陪读爸爸叫李记，今年45岁，中等个子，皮肤微白，所以整个人也就有了几分儒雅气质。关于李记的外形，余美人是没有特意留意，倒是郭小艳说，李记细看有点像梁朝伟，眉宇间含着几分忧郁。郭小艳说，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周正的男人怎么干起婆娘们的事？余美人反驳，谁说陪读就只是女人的事？郭小艳说，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李记的老婆是个女汉子，李记在家充当的是家庭主夫的角色。

    李记也是一个上高三的女儿，叫瑶瑶，一米六几的个子虽不矮，但却没有李记的秀气味，长得敦实有力，细细的眼睛上还架着一副黑边眼镜。

    至于四楼的两户，一个也是租给了附近的生意人，另一户是一对八零后的小夫妻。小夫妻是前几年将这套房子买了下来。当时买的时候，外人都不看好，一是房子旧了，二是价格也不算便宜，但没有想到这几年房价蹭蹭上涨，加上这一带有好多旧房都纳入政府改建的行列，所以到时的赔款自然是先前的几倍。说到底，小夫妻是没有亏的，何况他们年幼的孩子住在这里，去上小学、初中，以至将来读高中，都很方便。

    临近中午，余美人正准备烧饭，郭小艳打来电话，说麻烦余美人中午多做点，她在外面有事，来不急烧饭，所以等会她和儿子就一起上来蹭饭。余美人说，都是楼上楼下的，有什么麻烦，等会你娘俩只管来。

    原先准备的菜式和份量，基本要推翻重来。余美人想着郭小艳母子第一次来吃饭，怎么着都不能随便对付吧，再说了，从郭小艳平时的口中得知，路路不爱吃素菜，重口味，爱吃荤。余美人索性蹬蹬下楼，到临街的菜场再添置些菜。

    土豆烧鸡、酸菜鱼、粉条肉丝、韭菜炒鸡蛋、鱼香茄子、清炒小白菜、萝卜排骨汤，六菜一汤摆在桌上，黄黄绿绿的，显得很是丰盛。余美人厨艺功底不错，所以烧出来的菜不仅好看，味道也是可口的。正是如此，郭小艳母子面对着这么一桌子菜，是极满意的。一餐饭吃下来，始终带着笑意。尤其是郭小艳，用夸张地语气把余美人狠狠地赞美了一番，路路也是吃得嘴巴咂咂直响，饭也添了三碗。路路一边吃，一边往郭小艳的碗里夹菜，说，妈，你吃，余阿姨做得多好啊。郭小艳一边吃儿子送来的菜一边望着儿子笑，那种笑，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走的时候，路路主动跟余美人说话，余阿姨，下次我还能来蹭饭吗？孩子毕竟是孩子，平日里再有多少的不懂事和让人看不惯的地方，只要那么轻轻一展露孩子的纯真与可爱，就是讨人喜的。余美人笑着说，好啊。看着郭小艳母子亲昵的背影，余美人第一次觉得有个儿子也挺好。

    郭小艳母子走后，唐嫣不大高兴地说，妈，你真要他们常来吃饭？我不喜欢他们，叽叽喳喳的，闹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