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奶奶家，王曼的奶奶就算再不喜欢孩子，但是她心里明白，自己儿子这个样子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的媳妇虽然生孩子不争气但是人俊手巧，是个勤快人，还为自己儿子外出打工还债，没什么可挑剔的。对于孩子，虽然是个丫头，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儿，看到王曼的耳朵，狠狠地训斥了王保一顿，但是王保把孩子扔这就走人了，一点也不想听她废话。

    橘子交代了几句，并且要了她奶奶家的座机电话后走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王曼除了在接到妈妈电话会用哭来表达对方琴的思念之情外，从没有在任何事上流过泪。包括奶奶让她站小板凳用压面机压面，在院子里用压水泵压水，给她的傻子伯伯端饭倒水，有时候她是抱着那种又害怕又好奇又同情的心情去做这件事的，她觉得她这么大还需要照顾真的很可怜。因为她开朗的小性格，能说会道的嘴，让奶奶有时候也能哈哈一笑，显得奶奶那双精明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不那么令她害怕，甚至高兴。她有时候还能收到妈妈给她寄来的小裙子小皮鞋，她觉得很开心，可是她还是想妈妈。每次她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她都说很快，妈妈也会哭的时候，王曼还会安慰她。

    有一天晚上很晚，院子里亮着昏黄的灯泡，王曼看着奶奶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就准备回屋睡觉了。夏天总是炎热，外屋靠着门有张带蚊帐的床，屋子中间是各种财神的挂像，一张黄色木头桌子，桌上有香炉和香，桌子下面还带着四个横梁，两把凳子朝门，像古代那种摆设，然后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王曼打着哈欠睡到床上，门在开着，能听到虫子的叫声。这时，王曼看到对着她的桌子下的一条横梁有个小人在走，白色的帽子，白色的袖套，红色的衣服，黑色的手纳布鞋，是个爷爷，怎么判断的呢，因为有胡子还有皱纹。她觉得很好奇，还眯着眼用一只手在比划着小人的大小，她觉得这个小人真的好小，她咯咯的笑着。结果那个正在移动的小人突然转过头看她，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怎么了，她感觉很害怕，接着她就放声大哭。

    奶奶在院儿里听到她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去。只见王曼断断续续的跟她说小人，害怕，没有了。奶奶一听，心里一紧，这是她爷爷的魂魄回来了啊，今个儿刚好头七，孩子太小，所以没让她去也没见过。奶奶赶紧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然后哄王曼睡着了。

    多年以后，王曼还常常能回忆起这件事，大家有的人觉得是真的有的觉得是幻觉，对这件事情的印象太深刻了。只有王曼知道那根本就是真的，世间真的有很多未知，未知不代表不存在，任何理论都有被翻新的可能。这个世界是无限的，尽管她不信神佛，但她不否认未知世界。

    方琴回来了，两年的世间足以改变很多。她多了成熟女人的沉稳和冷静，穿着洋气，提着很多礼物回村了。王保不知道从哪得知方琴回来的消息，他一回来就警告方琴让她待在家里，要不然方琴带着孩子去哪他就跟着。王保知道方琴变了，不仅比以前吸引着他也更有主见了，而且总是找借口不跟他同房，对于方琴的温柔政策他显然很吃这套，于是也并没有强迫，毕竟他根本不缺解决生理问题的女人。他心里害怕方琴带着孩子跑了，他必须盯着才行。方琴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也默默地装不知道，心里盘算着怎么离开他。她早就在大城市里学到很多，虽然她学历不高吃了很多的苦，但是增长了不少见识。比如懂了一些法律，也去咨询过律师，知道了家暴是可以被抓起来的，知道离婚的程序，这些都是她需要的信息。当时她和王保因为年龄问题结婚，改大了身份证而且名字也不是她的。所以按照法律规定来说，这场婚姻是不作数的属于无效婚姻，也就是说她根本不需要考虑离婚的事，她完全可以带孩子重新开始生活，但是要摆脱这个男人她得费点心思。

    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这一天，方琴像往常一样带着王曼出去，王保跟在后面。方琴对王保说：“我今天要去看我奶奶，你也去？”

    “当然了，我跟你一起。”王保抽着烟跟在方琴后头，心想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找机会离开我，想得美，有我在的一天就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狠狠用脚踩灭了烟头。方琴则是想今天是她逃跑的好机会，她什么都不带就是为了不让王保起疑心。

    为什么是今天呢？因为方琴前两天接到橘子的电话，说之前为王保打胎的那个女人回来了，一直打听王保的消息，她今天去奶奶那边王保一定跟着，橘子也会告诉那个女人王保的消息，只要王保被缠住，她就能脱身。

    到了奶奶家，和老人家诉说了这两年在外的不易，感慨大城市的发展与繁华。她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老人，她给老人留下了500块钱，让她悄悄留着，有事就给橘子说。她已经拜托橘子照顾奶奶，橘子也不愿意收下她的钱，说这是作为朋友唯一能为你做的，让她很感动。

    方琴很愧疚，带她长大的老人她真的不舍，可现在她无法尽孝，她现在能带走王曼逃跑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事情如她所想的那样发展，那个女人得到消息后来找王保了。长得的确不太如意，身材瘦削但皮肤很好，头发不多看起来营养不良似的。王保一看到她，下意识的不想让方琴看到，就拉着那个女人去了外面。

    方琴不舍的的和老人道别，老人催她快走。她双眼泛红，从院子后门的小路上了橘子的摩托车，去了火车站。这一刻，她想我地狱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我要带着孩子重新开始，然后她紧紧的抱住了王曼。

    方琴并没有去广州，而是去了西部的一个三线城市。她在那里租了一个平房，每个月200块钱。一个院子里几户人家，有卖糖葫芦的，有修理工，有吃饭用盆的怪人。大家都是打工仔，那时候人还很朴实，大家都是互相照顾，没有坏心眼。她找了一份工作，孩子上不起幼儿园，她就每天把王曼锁在家里，好在王曼从小开朗懂事，交代好之后总是自己能自娱自乐的过完一天。

    王曼常常把削铅笔的木头削出花贴在白纸上做成漂亮的图案，或者看看只能放几个台的老电视里的动画片，TomandJerry和米老鼠唐老鸭总是能给她带来欢笑。那时候妈妈也会给她买一些零食以免她饿着。

    西北的天气太干燥，她刚开始不适应，本来圆润的小脸儿一下变得很瘦加上发型被妈妈理成了妹妹头，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小男生。电视的后面是一扇大窗户，总是有阳光能够照亮整个屋子。她的木头床正对着阳光，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舒服，因为她跟妈妈在一起，她很幸福。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她小学六年级，那一年是她世界坍塌的开始。

    今天是3月8日，王曼中午放学的时候，用这几天攒下的午饭钱，买了一只玻璃做的香水玫瑰，还有自己用水彩笔写下的：妈妈，祝你妇女节快乐，曼曼爱你哦！下面一个大大的笑脸，颜色丰富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充满爱意的礼物。她把它贴在门上，然后花斜插在锁上。她觉得这个很浪漫，她要给妈妈一个惊喜，她已经能够预想到妈妈看到这个的表情。王曼兴奋的去学校上下午的课了。

    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有气质的小美女了，黑直的长发，她的眼睛是玻璃一样干净清亮的咖啡色，长长的睫毛，看你的时候让人看到了亮眼的星星。常常去爬山的她皮肤是麦色的，瘦瘦的身材和不矮的个子，随时都充满了活力。学习很好，人缘很好，非常勤快，小小年纪已经会做除了肉以外的家常菜。在学校老师喜欢同学宠爱，她像个太阳到哪别人都不自觉的想靠近。她最感染别人的是她的笑容，八颗又白又齐牙齿一露，让男孩子都不自觉地红了脸。

    晚上，方琴回了家，她表示收到了礼物很感动很开心，而且做了一桌丰盛的菜。但这些在王曼眼里看来，这都是托了那个叫赵志强的男人的福。这位赵叔叔跟她的妈妈在这个城市从相识到两情相悦好几年了，具体什么时候王曼记不清楚了。

    赵志强从内心里欣赏方琴这样的女人，勇敢坚韧聪慧。王曼还乖巧可爱，是个讨喜的孩子。他对方琴和王曼都很好，一直弥补着王曼父亲这个空缺。他曾承诺除了王曼这辈子不会再要孩子。但方琴心里还是有很多顾虑，所以关系虽然亲密却一直没有正式松口承认，让他正式成为她的第二任丈夫和王曼的继父。除了不住在一起，其他的已然成为一家人。用王曼的话来说，有赵叔叔就有肉吃。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方琴情绪很高，高的不正常。她喝的烂醉，笑着流眼泪，不像她一贯温婉坚强的作风，她从没在王曼面前表现这么高兴又脆弱的样子。王曼显得很无奈，和赵叔叔把她弄上床又收拾了一番后，礼貌的送走了赵叔叔。她突然有了兴致，她觉得从没有好好看看妈妈。于是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一边给方琴用热毛巾降温散酒，一边看她的妈妈。

    她觉得方琴很好看，方琴从不化妆，做过最臭美的事就是纹了眼线，没消肿的时候还被王曼嘲笑过像灯泡。小巧的鼻子，漂亮的唇形，笑起来也是八颗白而整齐的牙齿，王曼在这点完全继承了方琴。

    她的手很小，只是那手因为干了很多活而变得粗糙，冬天的时候还会冻得裂口。她这样坚强的性格，强烈的个性，和身为一个母亲的温柔结合起来一点都不违和。她跟王曼像朋友一样相处，使得王曼很有教养，也拥有鲜明的个性和主见。王曼看着方琴突然笑了，觉得她好可爱。

    她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在方琴脸上亲了一口：“妈妈，我爱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遗憾叫做：很多话当我想告诉你时，而你已不再给我机会。我想王曼一定庆幸她对方琴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