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第一次见漆镇武漆将军是被打破了脑袋的，妈妈说。

    唐恩是我妈妈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妈妈一直叫她的父亲为五哥，叫母亲为五娘，以至于我们这些后辈没了辈分也跟着乱叫。

    打破五哥脑袋的不是漆将军，而是五哥的父亲。

    五哥的父亲是前清进士出身，三十岁金榜题名，换现在的话说就是青年才俊。便走了仕途，钦点合洲知府。

    知府是啥级别？四品，相当于现在独立市的市长书记（不包括县级市）因为在满清行政、司法不分的；相对应的知县七品官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县长。

    妈妈说她的爷爷叫唐宋元。

    是不是还有个字叫明清呢？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是的！妈妈回答。

    别号秦汉？我的话没说完，脑袋已经吃了一记暴栗。

    三十岁的市长放现在，肯定是要被人肉的，还会有什么潜规则之说。

    唐宋元唐书记是硬考出来的。考了什么，不清楚，反正不会考英语。

    没有考英语的唐宋元做了市长，因为缺少基层锻炼，也就缺少了政治斗争技术，被同僚穿了小鞋，知府做不下去了。那天，书记大人喝麻了，便将花翎一摘，官印悬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方，屁股一拍，带着婆娘儿女回了老家凤城。

    历史证明，唐市长绝对不是酒后的一时冲动，更不是借酒发疯。没多久，保路运动拉开了革命的大幕，大清帝国的大厦稀里哗啦就倒了，唐市长的那些同事也被喀嚓了脑袋。“天下未乱蜀先乱”的阴谋典故据说到这时已经达到了颠峰。

    唐市长自己砸掉了公务员这个铁饭碗，下海经商去了-----卖桐子。此时的唐市长根本没有市长的官架子，天天走乡窜户，哪里有桐子树就往哪钻，就跟后来我们见到的鸡贩子一样。唐市长将收来的桐子转手卖给压油坊赚取中间的差价，半年下来居然比他当书记三年收入还高。

    挖到第一桶金以后，唐市长用曾经官场的眼光直觉仅仅当个小商小贩是不够的，要用发展的态度去看待事物，不能满足于温饱的现状，农副业产品跟其他农业产品一样，都是看天吃饭，如果碰到年成不好打白板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这个摊摊只是他一个人无所谓，可一家子人都看着他的。求生存也要求发展，求发展就必须将企业做大做强才不会被人穿小鞋。

    于是唐市长变成了唐董！

    唐董唐市长唐宋元有一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性格，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样的性格做官是理所当然做不下去的，经商却是很受欢迎的，再加上官场十多年的经验，唐董不仅仅做到了产销服务凤城有生产点，重庆有销售点，还在上海开设了办事处。

    唐董在凤城的福布斯排行榜上占据了多年老大的位置。在那个污喧喧的岁月里，唐董是怎么经商的我无从考究，据说被当地军阀安得胜请去喝茶聊天是隔三岔五常常有的事。

    妈妈说安得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不禁笑出了声。

    妈妈问我笑什么，我不敢回答我有个同学也叫这个名字，只说这名字带军打仗估计场场吃败仗。

    五哥挨打就是在唐老太爷再次被请去喝茶那天的事。

    五哥是官学刚刚毕业的中学学生，唐董唐老太爷的意思送五哥去英国美国德国留个洋啥的，富二代出国可不是现在才有的事。

    老太太不干了。

    我为老太太的保守感到叹息，假如小五哥留个洋一不小心到了法兰西，跟周总理和邓总设同个学或者一起开个会闹不准小五哥就是革命先驱了。

    老太太一口气生了四千金，盼星星盼月亮到了40好几才生了这么一个老幺儿，哪里舍得送小五去万水千山之外的异国他乡，就想留着小五在身边，早点儿娶个媳妇儿，她也好早点抱孙子。

    老两口为此没少吵架。

    最终老太爷让了步。

    老太爷让步的原因却不是为了抱孙子，而是小五哥逗猫惹躁的天棒性格。

    唐家每代必出一个怪胎，妈妈说。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搬起了指头。

    想来外曾祖父和小五哥占了两席位置，我那北大毕业后来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油漆专家的小舅舅也是其中之一了，而到了我们这代，历数唐家的表兄表妹们，却找不到一个具备怪胎的潜力之人。

    妈妈看着我笑，我才明白这怪胎是谁。我虽然不姓唐身体里却流着唐家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