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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番外一】

    殷胥抬起头来:“她回来了?”

    身边内侍跪在地毯上,抬出一张笑脸来:“可不是么,崔将军纵然是带着几个亲信回来过正月的,可各家少女全都涌着去看了。”

    这几日圣人心情不佳,连带着御前的内侍日子也不好过,总算是有些可以值得高兴的事情哄哄圣人。

    殷胥果然放下了笔,面上虽不动,语气却轻快:“又是香囊帕巾扔满了路吧。她向来喜欢这般招摇,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那内侍看他起身,连忙跟着过去。屋内浓郁的安神香味道,殷胥推开了窗户,外头是长安稀稀落落的雪,带着风飘进屋里。

    内侍笑道:“武将三十不成家的也有,崔将军给咱们北地守着天,纵然成了家估摸着也不会被绊住脚。长安不过多了个外头光鲜,实则独守空闺的妇人罢了。”

    殷胥看着外头,长安城因雪荡起阵阵飘渺的灰雾,朝堂的状况也好似永远不会拨云见日,他总觉得冰灾、蝗灾、洪灾连年的发起,仿佛是老天爷也要给他甩几分脸色,让他信一信偏不让你好过的天命。

    “明日她进宫?”他又确认道。

    “是。”

    殷胥沉沉呼了一口气,心里头陡然升起一个想法。

    他要见崔季明,现在就要见。

    人年少时候总生出各种各样魔障的心思,一个荒唐而没必要的念头,驱使着干出种种蠢事来,待日后自己笑话自己。

    好比如今,他没头没脑的就要说出宫,就要去见她。

    宫里人焦头烂额,连忙去备车,殷胥却执意要骑马,顶着风雪裹着黑色的披风往长安城里奔,卷席一地还未扫至路边的雪,后头是一群惶恐的羽林。

    崔季明不住在归义坊,在她少年时候,崔家二房分家出来,另立了府。几年前她升官加爵,她爹不在世了,便成了帅府,扩充了面积,修整了门面,前头大红漆门与高高的匾额都十分配的上她身份。

    殷胥到了紧闭的崔府正门,骑马跟来的黄门正要去敲门,却看着大门自己开了道缝,里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侍女探出头来:“圣人快请进来()。”

    殷胥下马拱了拱手:“喜玉姑娘,麻烦跟她说一声。”

    喜玉笑:“说什么呀。三郎正在里头不高兴呢,圣人快进来劝劝她,一点小事儿她就这么计较,都怕在外头有人参上她一本。”

    喜玉是崔季明二妹的侍女,她二妹不在以后,这侍女因行事性格都与她二妹相仿,在府内便做了管事。殷胥也是早些年来府上次数有些多,和崔季明闹起来的时候被她撞见过几次,她自然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了别样的认识。

    殷胥便起身走进门缝里,喜玉当即就关门,也没人管。一队羽林就被这么关在了外头。

    帅府门面华丽,直到在第一道内门时,还是个高门大府的样子。一进了院,便凄凉的让殷胥觉得这里只能住鬼。杂草丛生,落雪无人扫,池塘干涸,树枝上挂着旧秋千。也不怪她心大,的确是府里头没再有人住了。

    殷胥找到崔季明时,她正在院子里提着枪,在长廊之间的茫茫黄草中,杀气腾腾。

    耳朵上还挂着不知道那个姑娘给折下的梅花,外头艳红的披风也没摘,她长|枪在空中一抡,呵斥着快步去追一头在雪中扑腾的肥猪。

    他没看错……的确是肥猪。

    殷胥站在廊下看了半天,也不知是崔季明手下留情,还是那猪特立独行。一人一猪斗得难解难分,那猪的确是肥的一蹦肉都颠出颤来,却灵敏的跟山羊般,踩着廊柱边摞起的废板凳就上了房顶,在上头极其嚣张的哼哧。

    崔季明让它气的脸都歪了,也要去攀那板凳,却不料猪踩凳子没事儿,她太过轻敌没把握好力道,一踩就塌了,若不是长|枪反撑,就一屁股坐进学里了。

    她破口大骂:“你他妈倒是成了府上主子了!妙仪喜欢你的时候倒是会卖蠢,这会儿她不在,你真是装也懒得装,当上了霸王!吃啊,还会挑着不肯吃糠了,瞧你肥的那样!我他妈当时要不是让卖猪的给骗了,说你是西域过来的宠物猪,能把你买进家来?!”

    殷胥这才想起来,开口道:“这是香肠?”

    香肠正是当年崔季明买给她三妹的宠物猪,到现在也差不多四五岁。

    想着当时让崔妙仪捧在手里安安静静的粉红小猪仔,再看看房顶上那个肥的眼睛都找不着的大肉猪,殷胥都要说一句猪大十八变啊。

    崔季明没料到是他,面上生机勃勃,高兴的将长|枪一扔,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呀!宫里忙不忙?哎哟敢情连口热饭没有到我这儿来蹭了?怎么你二十三了还窜一窜啊,我上次见你还没高呢。”

    她小跑过来,面上都有了些薄汗,用力拍了拍他:“走走,我让下人下了面条,你吃不吃?给你卧俩鸡蛋?”

    崔季明说罢,又觉得让皇帝进家里吃两碗面条不大好,拿眼睛去瞧他。

    殷胥道:“不要葱花。”

    “哎,得嘞!客官咱里头请——”崔季明一把拽住他手腕,笑着大步朝内院走去。

    无论如何,殷胥都没想到这帅府在主子的突击回家时,竟然连个饭厅都收拾不出来,下起雪的廊下,一张小桌放碗,两张小凳。那凳子实在太矮,大邺顶点的两个人蜷着腿捧碗吸面条。

    崔季明大汗淋漓的打开两个小陶罐,一个是牛肉酱,一个是辣椒酱。她用筷子掘出一坨扔进碗里,搅了搅碗里的辣汤:“我知道你不吃辣,不过这个真的好吃,你不来点?”

    殷胥是一点辣都沾不得的,摇头道:“你别吃这么急,都进了家,又没人跟你抢()。”

    “哎哟我就不爱跟你这种吃饭没有激情的人坐一块儿,慢条斯理跟猫吃食儿似的,看着你我饭都吃不香。”崔季明辣的吸了一口冬风:“你都不知道朔方的饭真他妈难吃啊,外头小吃倒还不错,军营里头简直就是做猪食,要不是有这些酱,我日子都过不下去。走到哪儿,带刀、带印,然后就是这两个小罐。”

    殷胥戳了一下碗底,果然卧了两个荷包蛋。崔季明还真跟鸡蛋是什么好东西似的,让厨子给藏在了下头,他身体状况不好,饭量也比不了眼前的人,为难道:“我吃不了,给你吧。”

    一国之君有着当年的习惯,实在丢人现眼。小时候在三清殿,吃弟弟们剩下的是习惯,大了到皇后膝下养,他还是有太节俭的毛病,当时经常在弘文馆跟崔季明一道用饭,她居然也看不惯别人浪费,本就饭量大,两人也就渐渐这样了。

    崔季明嫌弃的咂嘴,将碗递过去:“你净是臭毛病吧,知道我吃得多,什么都愿意剩下点给我,家里就婆娘才干这种事儿。”

    殷胥想着崔季明院里头还养着几个“婆娘”。她性子任诞,怕是不会让妾站着伺候,指不定受宠的妾,也干出过撒娇着往勤俭节约的崔老爷碗里拨荷包蛋的事儿。崔季明这一句话,把他拉到这么个水平线上,搁谁都不愿意。

    殷胥不大乐意的收了手。

    却见着崔季明一脸笑,习惯性把碗沿靠过来了。

    他将两个荷包蛋拨给她,皱眉:“你这张破嘴!以前是谁看着宫内摆的点心不好意思吃,非要我咬一口,再故作不喜欢的推给你。”

    她被说中了,哼哼两声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斗嘴输了却很高兴,笑道:“就你,老惦记这些破事儿。我可都忘了。”

    殷胥道:“你的这些罪行,我要是给你数,能数到元宵。”

    崔季明听了这话,面上春暖花开的笑了:“你脑子里也不装点国家大事。记着我算是什么啊。”

    她吃完起身叫下人收拾了东西,从后头厨房里端了两盏热茶,就放在廊下小桌上:“本想你进去坐坐的,可我这么长时间没回来,那管不住的肥猪没少糟蹋房子,下人又少,真没法见人。”

    “原来的下人呢?”殷胥脸被热茶的白色蒸汽拢住。

    “跟妙仪回去了。我都让人走了,穷的没钱养他们啊。”崔季明坐在回廊下,两条腿舒展着,坐没坐相。

    殷胥愣了一下,本想问俸禄和宫里给的赏赐都去哪里了。却想着崔季明之前就说朔方这些年损失也惨重,以她的性子应该都把钱去给了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家里了。

    这钱实在是应该朝廷出,而不是她出。

    “你不还养了几房女人呢?也没个能顶事儿的,带人出来收拾收拾?”殷胥又问。

    崔季明笑的很微妙:“我屋里几个婆娘都是好吃懒做的,若不是生了桃花面哪能进房。”她又凑过来:“你倒是宫里有没有漂亮的小宫女,赐我几个?”

    殷胥老老实实思索了一下,摇头:“御前伺候的年纪都很大了,大部分都四十多岁了,还真没你喜欢的那种。”

    崔季明笑:“我喜欢的哪种?”

    殷胥道:“胸大的。”

    崔季明:“咳咳——”她在他眼里可真肤浅。

    “你这样多没劲儿,眼前搁几个年轻舒展的姑娘,也养眼啊()。”崔季明放了心叹道。

    殷胥道:“我要的是做事的。年轻的总是容易分心,不稳妥也没经验,万没有用她们的理。”

    崔季明望了一下他了无趣味的脸,心道:他除了会做个皇帝,其他的都不会了。

    小时候不知道当皇子、儿子的滋味,大了不懂做丈夫、情人的感觉,以后看起来也未必会知道怎么做个父亲。

    他七情里就学了个忧,其他一概不知。

    “那你还能住在宅内么?真要是没地方住,就跟我进宫去呆一夜。”殷胥邀请道:“宫里有的是给臣子住的地方。也有温泉,你看来也累了,可以歇一歇。”

    “住倒是可以,温泉就算了。”崔季明为了避免在一切家以外的地方洗澡,找出了惯用的理由:“我不爱泡水。”

    王八不泡水壳都会干。崔季明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身上一股皂角味,倒是不知道她不洗澡泡水,怎么能干净。

    崔季明就跟等着他这句话似的,欢天喜地的啥也没带,就推着他要跟他赶紧进宫去。对殷胥来说,宫里百无聊赖,就跟一座死城似的,夜里熄了灯走出来,他都觉得含元殿后的长廊上仿佛能永远的延伸进黑暗里。

    崔季明却还挺喜欢往宫里跑,有她在,宫里能将灯点到半夜,到处都是她放肆的笑声。

    殷胥也很高兴。

    外头的羽林等的彻骨冰寒,真想跟叫花子似的下马坐在帅府墙根上,各自两手插袖,缩成一排,让路过的给打赏点布头。一会儿就见着崔帅拽着他们的皇上走了出来。

    出宫的时候心急如焚,回宫的时候倒是悠然自得。

    俩人并驾,如今坊市不立,规范不严,商贾门市纷立,不少飘着彩布的旗杆都将生意招牌做在了大道上,二人一路对着那各家商贩指指点点,说些陈年往事。

    “就我阿公,哎哟你别看他人高马大雷厉风行那样,老是打我,打完了又怕我真跟他生气,一副不敢得罪人的样子,回回都买个糖葫芦放在床头。还真不是我爱吃这酸不拉几的玩意儿,因为勋国公府门口就有个卖糖葫芦的。”崔季明笑道:“我每次都把糖壳咬了,里头酸山楂给言……给别人吃。”

    殷胥看着街边就有卖的:“你要吃不?”

    崔季明摇头:“别让这玩意儿占肚子,进宫我要去吃你们汆的丸子和干炸里脊呢。”

    殷胥:……进宫原来就为了这个。

    俩人也并非完全的不干正事儿,好歹也是到书房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崔季明中途哀叹了几次,就差无聊的要在书房里翻跟斗了。一个端坐不动认真做事,一个乱戳乱蹦跶满嘴无聊,她就跟佛祖身边刚点化的猴精,若不是畏惧殷胥这尊佛在普度众生,她非要去戳他痒痒肉不可。

    关于边疆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多,各家的折子她拿起来就看,少不得因为新晋的部分官员说鬼话的嘴脸嘲讽几句。二人用罢晚饭,夜已经深了,崔季明都快闲的在地上打滚了,殷胥才头一次伸了伸懒腰,看着桌上还剩一小摞的折子:“你要不先去歇下,我拿到寝殿去批得了。”

    崔季明腾地从地毯上起来,瞪着眼睛:“你进宫就让我陪你批折子的啊!我还等着你闲下来呢?你还真是说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啊!”

    殷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点后知后觉的歉意:“那你想干嘛啊?怎么不早说,这夜都深了,想干什么也不成了啊。”

    崔季明强忍一句“老娘可以干你啊”,开口道:“我还等你陪我玩会儿,聊会儿呢()。”

    殷胥又坐了下去:“那我们再聊会儿?”

    崔季明:“……”

    书房里俩人面面相觑,殷胥一副“朕再陪你聊两百块”的大方样子:“怎么又不说了。”

    崔季明有点不高兴:“你真是无趣的很!要是天天对着你,我要憋死!”

    这点说的殷胥的确也是没法反驳,他惭愧的摸了摸鼻梁:“那你想怎样?宫里除了有点好吃的,的确是没啥好玩的。若不是天冷,咱们就去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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