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与子(下)(1/1)
作者:北郡修道院长
    甘州城,位于腾龙帝国西部行省东路,因境内河流湖泊众多、甘泉聚集而得名。西部行省濒临沿海,是神弃大陆与大洋西岸卡斯大陆一千余年来通商的桥头堡,甘州虽距海岸千里,但与沿海各港口并无太大差异,同样商贾云集,富足繁华。

    在甘州城内中心钟楼西侧,堂皇富丽的总管府邸正厅中,甘州总管、白沙伯爵龙太巨此刻正面色灰暗的盯着手中一封信件发呆。

    这位五十五岁的伯爵已经过了壮年,但依旧威风凛凛。伯爵身材并不高大,却精干结实。裹在红色伯爵长袍里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强烈的硬朗,这种硬朗无疑是军人式的,仿佛在向人们宣布他在漫长岁月中已历经考验,而且在未来更加漫长的岁月里仍将承受更多考验。

    虽然伯爵黑色的长发和胡须中已参杂了些许灰色,目光却依旧锐利。刀削斧刻般消瘦的脸上,紧抿的嘴唇将颧骨下的面颊勾勒出两条深纹,而这种纹路在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相士的眼中,都只能是严厉的象征。

    龙太巨出身普通贵族世家,因家道中落,少年从戎,驻守帝国南部行省,在边境二十年枕戈待旦,一刀一枪积功升为帝国军团统领、三十四岁封白沙伯爵,被委以甘州总管之职,是这位伯爵引以为傲的奋斗历程。

    主政甘州后,龙太巨迎娶本地名门之女黎风华,先后得子龙翊、龙辉,告别铁马金戈生涯,至今已有二十一年。然而,贤慧的夫人、聪颖的孩子和富贵安详的生活并未抹去白沙伯爵身上的军人印记,反而随着岁月流逝,历久弥坚。

    龙太巨对总管府邸和甘州管理一如往日,仍似统领军团。后因民间颇有微词被西部行省总督告诫,龙太巨索性将管理甘州事务重任交给温和的副总管柳东,自己则将“训练军队”的热情全部倾注在总管府邸——准确的说,是训练两个儿子。

    基于对贵族世家长子继承权传统的尊重和继承,白沙伯爵对长子龙翊明显寄予更多的期望,换句话说,他对长子更加严厉。尽管这一传统和严厉在帝国各个等级的世家之中普遍存在,并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但龙太巨仍被他的同僚认为过于严厉了。

    甘州总管认为,世间所有的知识都应为军事服务。男人,尤其是一个身为贵族继承人的男人,需要钻研的只能是剑术和战术,而不应该在追求如何提高力量与速度之外,对其他知识产生兴趣;在贵族风度培养方面,白沙伯爵崇尚坦率豪迈——能够在世家聚会的席间,一面谈论战斗,一面痛饮美酒,在其他爵爷不胜酒力之后,仍能清醒的骑马回府——这是龙太巨认为贵族子弟应该必备的素质。

    因此,可以想象当白沙伯爵看到自己的十岁的长子将训练木剑抛在脚下,津津有味读着诗集,或是皱眉拒绝饮下美味的葡萄果酒,只喝清淡的茶水时,是何等震惊和愤怒。

    什么?他宁愿去读那些毫无意义的小曲,而不愿接受战士的训练!龙太巨恼怒的想着:总督大人府中的公子们,十岁已经喝烈酒了!而我的儿子却连娘们儿的果酒都不敢喝!于是龙太巨加大了对龙翊的培养力度,他禁止夫人向儿子讲述诗歌、文学、历史等等军事之外的学问,按照自己的方式塑造着他未来的继承人。

    但是,龙太巨很快就痛苦的意识到,龙翊似乎天生就与他的意愿相悖。这个孩子似乎不是来为他的家门增光,而是与他作对。这并不是说,龙翊没有按照要求练剑、骑马或在餐桌上饮下果酒,而是他练剑时心不在焉,远没有偷偷翻窗去阅读锁起来的书籍时专心致志;重金买来的良驹被他以练习骑术的名义骑出城,目的地却是城外镜湖之畔的书院;至于培养千杯不醉的世家风度这件事,龙太巨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为何儿子总是摆出一副被迫赴死的模样咽下那些美酒,就好像自己让他喝的是毒药一样。

    父子两人就这样一个咬牙发狠的培养,一个魂不守舍的接受,勉强维持到了龙翊年满十六岁。白沙伯爵悲哀的发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仅仅是在外表具备了一些他所希望的东西,就像一个敌人为了逃避他的追踪,为自己披上伪装一样。而在那层伪装之下,还是那个敌人。

    龙太巨更加痛苦的意识到,龙翊永远不可能成为他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雄赳赳的英武军人,一个响当当的伯爵继承人!这小子依旧喜欢那些酸文人们搞出来的无用玩意儿!什么诗词歌赋,什么哲理玄理!总之都是些吃饱了饭后满脑子瞎想出来的不切实际的乱七八糟!

    失望的龙太巨厌恶的审视着自己的长子,但不愿意承认失败。他就要成年了,而我不能取消这小子的继承权,他想,因为他不想成为其他世家的笑柄。一想到自己刚强一世却要因儿子不成器二遭受别人的嘲笑,龙太巨心中的痛苦就成倍增长。我要把他送到帝国龙牙学院!无计可施的龙太巨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

    对!送他去帝国最高军事学院!白沙伯爵被自己的想法鼓舞得险些手舞足蹈。我是伯爵,有权送自己的儿子免试去龙牙学院深造!那里有帝国最好的军事教官,完全的军事化管理!哈哈,我做不到的事情,龙牙学院一定能够做到。

    龙太巨立刻给自己的老友,龙牙学院战术教官、帝国军团副统领郝杰写信,请其培养关照龙翊,务必对其严加训练。而后让龙翊带着盖有伯爵印信的推荐信和侍从小风,踏上前往龙牙学院的大道。

    三年间,龙翊寄回的家信中倒是从未抱怨过学院的艰苦,郝杰的来信中倒是对龙翊称赞有加。这些信或多或少令龙太巨心底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又明亮了几分:或许这小子会在学院管教下走上正道,他很聪明,只要肯把心思用在学业上,不会太差!

    龙太巨甚至细细盘算过,就算龙翊毕业时成绩中等,也可被授“龙牙校”军阶,之后再到军中历练几年,等性子稳定后,也许行事就不那么荒唐不经,能够担起为家族争光的重任了。

    就这样,龙太巨在喜忧参半的左思右想中渡过了三年等待时光。今年的龙牙学院毕业大考十天前便已结束,算来龙翊归来也就在眼前。可越是临近父子重逢的日子,龙太巨心中越是隐隐不安,这不安莫名其妙毫无由头,可又令他坐卧不宁烦躁不堪。

    午后,烦闷不安的白沙伯爵出城驰马,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才回府邸。略感畅快的龙太巨回到大厅坐定,还没顾上喝口茶水解渴,仆人便垂手近前,奉上一封书信:伯爵大人,龙牙学院郝副统领来信。

    仿佛要从信中印证自己的不安似的,龙太巨起身接过急急拆封,抽出信笺,一目十行读起信来。一旁侍立的亲兵队长注意到,伯爵大人看信时面色阴晴不定,待信看完,面色一下子变得灰暗无光。

    伯爵大人颓然坐回椅中,沉默良久,突然一拳砸在桌上,怒吼一声:“这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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