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么深的山谷是不会有失礼的夜风来打扰少女的，只不过山谷是许多远古生物栖居的场所。

    特别是龙。

    沉重的喘息声压塌了谷底低矮的灌木，和着血腥味的浓热让少女不由得皱了皱眉。

    说老实话，少女并不是很喜欢龙这种生物，原因自然不可能是某些和祖先签订契约却背叛的家伙——那只不过是一段记忆罢了，再说，她也不是那种以偏概全的人——若真那样，百亿年的记忆也太可悲了。

    不喜欢，发自内心的不喜欢。

    怎么说呢，她的种族，在漫长的虚空中喜欢无目的地游走，直到找到值得自己留恋的地方。而龙族，则喜欢在他们长途跋涉的时候睡觉。

    在龙族看来，这种孤独需要用长眠来弥补，而少女一族则习惯于享受这种孤独。

    按理说一直沉睡的龙族会较少女少很多思考的时间，但事实是两者不相伯仲。

    龙族在合适的时候自然会醒来，漫长的睡眠往往让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对待变故，而习惯了孤独的旅者则只能以漠然的眼光认知本应认真思索的赠礼。

    这就好比你是一个夜以继日学习一年的学生，考试成绩和平时睡觉，期末熬夜复习的渣滓取得相同成绩的感觉。

    嘛，当然，这也是针对龙族的最上等成员来说了。毕竟普通龙族可没有睡个几亿年才到成年期的资本。

    不喜欢并不意味着讨厌，至少面对颇具年岁的生命时，她还是会保有一个长生种应有的理性与尊重。

    那是一头成年期的黑龙——年龄虽不算大，但在这个星球已经足够称得上长者了。

    令少女在意的倒不是黑龙，而是黑龙背上宛如沟壑般的抓痕，从背颈一直延伸到右侧尾骨，纵是有龙族极强的自愈能力，伤口依然没有好转的趋势，不如说，正在缓慢地溃烂。

    [上等龙族的掠杀吗？]

    少女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既然是别人家的事，自己也没必要插手。弱肉强食是上古不变的真理。

    但单论说掠杀的话——能接下上等龙一爪子并且逃回居所，着实不像是一头普通黑龙所能做到的啊。

    想到这，少女少有地兴奋起来，收回近乎怜悯的注视，直直看向这片山谷的主人。

    毫无疑问，黑龙自她的身影从黑暗处显现后就一直警戒着她，只是光要维持自己的伤势不再恶化已经竭尽全力了。

    再说，它从少女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虽然对于山谷里会出现人类它的确感到了意外。

    如果说这个意外仅仅是因为少女并不像寻常所见的低劣生物一样被龙威吓跑的话，那么当双目对视的时候，意外就不再是意外了。

    它看见的，是和自己一样，不，是自己远远及不上的幽深眸子。

    在它的记忆里，能有这样眸子的人类，也只有那个种族了。

    渊源这种东西，嗯，要是说龙族是庇护和威严的象征，那么少女一族就是创造和慈爱的象征。

    但这并不代表两者同为世界的羽翼就不会有不可磨合的矛盾，至少从数亿年来没有一位龙族主动接近少女就可以得到结论——也不排除是少女从一开始就故意掩盖了自己存在的信息。

    如果知道这个星球是少女在构建的话，黑龙是永远不会来打扰的——但既然已经成了家，它也没有退却的理由。

    看向少女的赤红眼睛只是有一瞬的迷惑，便很快回归于死寂的沉默。

    四周的风似乎停了下来。

    [你并不害怕呢]

    少女笑了，像是十分享受这足以让山谷里万物沉寂的气氛。

    多久了呢？

    无论她怎么努力，外表改变再多，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只要看见少女的眼睛，便会不自觉地趋于臣服——哪怕是最为强大的妖灵，也不可能在造物主面前不保持一份敬畏。

    至于龙，本来就不是这片土壤能孕育出的生灵。

    [虽然你是龙族，但这里是我家哎]

    少女依然笑着宣布山谷的主权。

    黑龙相当沉重地低吼了一声，庞大的躯体微微颤抖。

    [快死了还这么执着呢]

    少女笑得更欢了，好像对于可以算作同类的死对她来讲没有任何触动。

    如果仔细看的话，那笑容里含着一股莫名的狡黠。

    [藏着什么东西呢——让我猜猜看——]

    黑龙不安地向后缩了缩——即使是它，按年龄来算，也必须叫眼前的少女一声奶奶。

    就像是长辈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它越是在意背后藏着的糖果，她就越是好奇。

    少女没有恶意，这是它所知道的。但它就是不敢相信少女——这是它的一种本性。

    护犊的本性。

    [幼龙，吗？]

    少女只是稍微挥了挥手，翅膀便被粗鲁地抬起来，和着牵动伤口的嘶鸣声，一头娇小的红翼幼龙蜷曲着身子显露出来。

    说是娇小，但个头差不多得抵上三个少女的身材了。

    [和纯血红龙的孩子吗？]

    少女撤去制压黑龙的力量，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倒不是惊讶，龙这种生物嘛，就这样。

    黑龙本来为了不牵动伤口站了起来，支撑力一被撤去便踉踉跄跄歪倒在一旁，右腿折下去不说，本来猛抬的翅膀打在苔石地上，差点没疼晕过去。

    [他，挺可爱呢]

    少女也不在意黑龙的狼狈样，本来空灵的音色夹杂了一些贪婪弥散在了山谷中。

    [——]

    黑龙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撑起躯体挪到少女和幼龙之间。

    全胜的自己都没有任何把握战胜一方世界的创造者，更何况是重伤的自己面对占尽主场的她。

    但是不能放弃啊。

    她这样想。

    [——]

    少女也不恼，毕竟对面是至少活了几千万年的成年黑龙，想让她在绝对力量面前舍弃自己的意志还是太天真了些。

    [唔，也不知道母亲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少女不合时宜地发出感叹，

    [一直都是我，太懒散了吗]

    [嘛，也稍微，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一点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黑龙说的，但怎么看都像是自言自语。

    黑龙翅膀抖了抖，她听出了杀意——像是毁灭过整个宇宙般的浓厚杀意虽然只在少女身边晕染了半秒钟，但她那时的确是撑不住了。

    此方的意志，黑龙只能这么理解了。

    那么，面前的少女。

    唔，作为龙族，就算在面对那头壮年纯血红龙时也没有丝毫畏惧的自己，现在却想着怎样安静地死去么——连逃跑都不敢想吧。

    何等恐怖的威慑力——整个世界所有的杀意。

    黑龙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