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高水远(2/2)
作者:清婷何在
    盛阳公主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凡颜手撑油纸伞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如灌铅一般沉重。热闹的庭院,如今清冷孤寂,盛阳公主转身望了望雁回宫,她此生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往昔的喜怒哀乐、欢声笑语,此刻荡然无存,如从未存在过,竟毫无痕迹。

    车轮缓缓滚动,撞击青石之声在寂静的清晨分外刺耳,声声撞在心上,声声都在滴血。无情如斯,没有载不动的离愁别恨,因为不可避免。盛阳公主没有再回首,那坍圮一片的过往与回忆,再看又能如何,不过徒增伤悲。她感到正有什么无声地倾塌,一发不可收拾。

    一座又一座的宫殿默然消失在身后,盛阳公主的清泪和着细密雨丝,执着不肯离去,每一滴泪如同鲛珠,净亮澄澈、落地有声,恣肆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愁怨哀伤。

    巍峨的宫门前,一袭暗紫的男子执伞而立,衣袂在风中微微飘动,墨色的瞳仁映出淡粉衣衫女子纤弱的身影。

    “没想到,偌大的宫城,竟有人来送我,”盛阳公主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看似安慰的笑意。

    宁王上前几步,上下打量盛阳公主一番才开口,“盛阳妹妹,对不起,为兄没能求动父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件事中,你最为无辜。”

    盛阳公主望着兄长温润如玉的面庞,笑靥挂泪,“纵然如此,还是有人挂念我,我不该高兴吗?”

    看着她的强颜,他努力忍下眼底水雾,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记得,唯一的妹妹永远都是那副无忧无虑的神态,怎是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道得尽的,哪里是眼前失意绝望的样子。

    也许,再顺风顺水,沟沟坎坎还是免不了的。只是,这般猝然,他不知她是否担得住。

    “兄长既然来了,有样东西想拜托兄长保管,”盛阳公主抬眼殷切地望着兄长,摊开的手掌中是一本薄薄的书册,上有“长乐集”三字。

    “此去山高水远,随身携带恐遭不测,还是给兄长罢。”

    宁王伸手接过诗集,低低说道,“盛阳妹妹放心,等你回来的那天,为兄必将完璧归赵。”说完,示意贴身侍卫将备好的包裹递出,“为兄给你备了些盘缠和吃食,路上用罢。”

    盛阳公主低头看了包裹许久,才吩咐凡颜接了,“多谢兄长,兄长请回罢。”犹豫一下,转身走向马车。

    宁王静静退到一旁,目送马车摇摇晃晃地碾过潮湿石板,渐渐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秋风吹过,翻动宁王手中的诗集,直到停在最后一页,是一首名为《寂秋》的诗——

    西风渐起凝寒露,木叶飘零几度愁。

    衰草寒烟思不尽,南回雁字望断忧。

    潇潇夜雨湿来者,寂寂冰轮映独舟。

    不忍相离人已远,茕茕孑立寄蜉蝣。

    马车一路晃过安静的街道,孤独地穿过城门,城外盛开的兰花此刻也如衰草寒烟一般无精打采、破败不堪。目之所遇,皆是凄清,盛阳公主才知,原来京城景色还有这般悲伤的一面。

    秋风萧瑟,衰兰颤抖,似是最后的告别,渐远波声,目送必将离去。

    而此番离去,不知能否重回。

    她早已猜到汤沐邑的居所定然朴素一些,却不曾想到是如此简陋。

    狭小窄仄的院落,黯淡破落的屋檐,杂乱无章的花草,懒惰高傲的仆人。原来,千里之外,就是天翻地覆。

    “不论如何,公主终归是公主,怎么能如此对待公主啊?”凡颜忍不住打抱不平。

    盛阳公主苦笑,淡淡道,“算了,大约,能有个像样的住处已然不错了。”

    “公主!”凡颜愤怒的叫声显然没有再次得到盛阳公主的回应,只见公主形单影只地站在门廊边,望着远处青山,一脸茫然。

    凡颜心下一软,轻轻道,“初冬时节,外面风凉,公主先到房里坐坐罢,我去找些柴火,先让公主暖暖。”

    盛阳公主许久才侧过头来,缓缓地应了一声“嗯”。

    凡颜走后,盛阳公主细细扫过质朴的庭院,挺拔的竹子在寒气渐起中分外翠绿,仿佛不曾在意这逼人寒意,任由自己孤标傲世。

    她并不知道,两年后,自己将失去最后守护的那一点。纵然,她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