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乌云初现(1/1)
作者:思慕林徽因
    没错,之前说的小娃就是我。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爷爷和奶奶便成了对两位老人的称呼。托尔斯泰说"人类的嘴所能发出的最美妙的声音就是"妈妈""。对于我而言,则应该是"爷爷"、"奶奶"更合乎实际些。我和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或喜或悲的故事。这些故事编织成了我十分不幸而又万分幸福的那段时光。那时我在家里有个爱称叫"命根儿",可见我被爷奶二人看得有多重。如果说被抛弃是我人生一道伤口的话,这个家庭的爱就是我生命中医治或者说至少别使伤口太痛的一剂良药了。它保护着血痕累累的"伤口",使其不能恶化,让细菌无法靠近。

    脑海中有无数段这样甚为美妙的回忆。

    一辆牛车在晨光熹微中闲云野鹤般不紧不慢地走着。刚开始爷爷让我骑在那头温顺的老黄牛的脊背上,他一只手握着牛缰绳,一只手

    扶着我这个掉进福坑中的小娃。看着我,他们笑得是那么慈祥。老黄牛时不时"哞哞"的叫几声,偶尔伸出舌头刮一刮嘴角,仿佛连它都美得流口水了。如果从外人的角度去看,整个场面酷似一幅精妙绝伦的水墨画,美得让人不忍搅扰。我双手扶着牛的脖子,温温的感觉通过手掌,也通过此时充满何乐的空气,传遍我的整个躯体。牛背随着它的步伐一耸一耸的,如同为我做着舒筋活络的按摩一样。我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爷爷奶奶二人的说笑声中。他们完全忘记了我是个深有残疾的小家伙,在老两口眼中,我是个大大的活宝。他们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世间的缺陷,看不进身边的一切不完美,只让美好留在视线之内。

    牛车摇篮似的晃晃悠悠前行着,崎岖小路上的每一道弯都宛如一个漂亮的音符。车轮滚动发出的"吱吱"声演奏着一段段悦耳无比的乡间小调。

    "停,停!於——"。随着爷爷的喊声,牛儿也停下了脚步。先将我这个小活宝从牛背上抱下来,放在田边的某个土丘旁。奶奶又拽些叫不出名的小野花。"玩吧!",轻轻放在我身边,随后就开始做起了农活。那时我也不闹腾,只是自顾自不厌其烦地摆弄那些小花小草。当然,我"咯咯"的笑声是田边永恒的背景乐。日子就是这个劲儿的美!

    "咱的命根儿眼看也快该上学了。等这些花生一卖,就让他上学吧。"爷爷边干活边说。

    "我也有这想法。说不定啊,他将来还是个人物儿呢!咱的福气啊,还在后头哩!"奶奶半玩笑地回应。

    爷爷有条不紊地砍着野树条,以拉回家作为柴火。奶奶则不慌不忙地拔着早已熟透的花生。顺手把那些过于早熟而生芽的花生收集起来。做饭时放油锅里一炒,那个香脆远不是普通豆芽之类可以相媲美的。每每这样的情景在岭子的某个角落出现时,天黑的总是极其早。或许是嫉妒而故意为之,亦或许是想催二老早些回家休息。于是三下五除二把花生和柴火往车上一装,一家子人凯旋归来的士兵似的和昂首挺胸的老黄牛向家的方向走去。

    待到达家门口,昏暗的路灯就一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庄稼卸下,柴火堆好。至于晚饭,花生芽一炒,随便煮点什么汤,就一切完成了。对于做了一辈子饭的奶奶来说,这种饭,就跟现成的一样。这种头顶烈日去,身披月亮归的生活方式,在村里也不是特别多,为此村里人都夸爷爷能干,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事实上也并不是很夸张,虽已跨入老年人的行列了,但农家汉子特有的那股子彪悍劲儿仍不逊于年轻的小伙子。膀子上的肌肉总是毫不吝啬地炫耀着它所代表的力量。

    福者,祸之所伏。此时在我们这个平静而幸福的家庭上空,乌云悄然而至。生活的"花园"中蜂围蝶阵的美好情景在无声无息中渐渐隐退着。往日明丽的鲜花也在偷偷失去光泽而变得昏暗不堪起来。

    这天一大早,爷奶所领养知孩子的母亲,也就是爷爷的侄媳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我家。他看我的目光就跟要吃人一样。见到奶奶就问:"豹儿他娘,这些年豹儿对您咋样啊?要是他胆敢对您不孝顺,甭说别人,从我这里讲都饶不了他!"豹儿就是由爷爷侄子家过继到我爷奶名下的那个孩子。他的生母话中有话地这样说。

    "孝顺!孝顺!他这么好的娃咋会不孝顺哩!"奶奶连忙回应。话语间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特有的自豪。就好像豹子哥刚刚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光宗耀祖的大事似的。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莫大的肯定和赞许。

    "唉?!那个小野种咋样啊?"那个女人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问。

    "也好,也好!不过毕竟小那么一点儿,还没有豹儿懂事儿!"奶奶接过话。

    "那是自然!就他还不知道是"三合水儿"的哪一股儿没堵住,生出的那么个东西,还能跟咱豹儿比?听说附近市里有个孤儿院,养他这么长时间了,我看八成也不会有人来认领了,将他送去那里得了。您别一时头脑发热,给自己的后半生平添怎么个野种。就是真把他养大成人了又能咋着,残疾成那样,还不是给村里加个包袱,添个累赘吗!听我一句劝吧,赶快甩掉这个拖后腿儿的吧。您再这么下去,将来非给村里添个麻烦,别怪我直肠子放响屁说话难听,就是您跟我叔死了,村里人也会戳您俩脊梁骨的。"她越说越唾沫星子四溅。"咱养活他这些日子,也算仁至义尽了。还是等咱豹儿过个三五年,长大成人了养活咱们吧!我这人您是了解的,刀子嘴豆腐心,今天我说话是不中听,但还不是咱关心近吗!换是别家,我才懒得管这破事儿呢,还等着看将来的热闹呢。我的话,您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行了,不说了,再说多显得我多不是人似的。有啥忙需要我跟恁侄子帮的,尽管开口。我先走了。"说完,她就像内急憋了许久刚拉完一样,带着一脸痛快的表情走了。

    她高谈阔论时有几次不太善于言谈的奶奶想插话,却均被她硬生生的给压回去了。他们的交流被在屋里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从此,我第一次觉察到人还有这样一面。

    她走后奶奶木然地站在那里,良久,良久。仿佛一个语言家,预感到了自己的人生将要发生一场大风暴。在考虑究竟是为了自己而背德去躲避,还是勇敢的面对而不丝毫违背自己的意愿。自我进入这个家门以来,从未见到过她如此无法形容的神情,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