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梦初醒归途始(1/1)
作者:路归不
    “哗啦,哗啦,哗啦···”

    梦回初始,却没来得及继续,就被一阵金属的尖锐撞击声吵醒。夜七月头一歪,眼半闭,手一划,脚一蹬,感觉到行李家当还都在,才不紧不慢地坐起身。虽然她在自己的行李上,下了禁咒,偷得人会倒大霉,但丢了也得费时间找一会,还是能不丢,尽量不丢。

    她坐在‘床’上抬眼望去,轻易地将整个候车大厅收纳眼底,人头滚滚,逐队成群,不似昨晚的清冷萧条。时间跑的还真快,她在梦里还没回忆够,天都亮了,还真有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味道。

    不远处,一个羸弱、快佝偻成句号的老太太,满脸堆砌着耕深的褶皱,顶着杂乱茂织的白发,正在乞讨。看得出老人年岁不小,应该有七八十了,一手拄着根黑亮的木棍,一手拿着一个看不出本色的搪瓷缸子。边走边晃动着手里的缸子,让里面的硬币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位一位地向旅人‘无声’地乞讨。

    夜七月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呆呆地坐在‘床’上,一点都没起来的意思。她有个不太好的毛病——每日睡醒后,要愣会神,美其名曰‘醒神’。如果没有醒好,醒透,会有起床气,看谁都会不顺眼,怨气冲天。长而久之,不管每日早上,夜七月起的多晚,或者提出多无理的要求,原清浅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默不出声,不理不睬,视若无睹。

    从与夜七月认识的第一天起,原清浅淡定、优雅的仪态,一成未变过。他能够在夜七月混熟后的碎碎念,或充满怨气的暴走下,旁若无人地煮粥、蒸包子、煮蛋、煎蛋、烤面包、煮咖啡,忙活他那中西合并的早餐,从无怨言。那么多和谐美好的清晨时光,让夜七月不禁有些小小的怀念,怀念那些味道不好不坏的改良版早餐。

    此时的空气中,满满的都是泡面的味道,有香辣牛肉的,红烧牛肉的,小鸡炖蘑菇的,还有经典的三鲜味儿,好像还有各式不同口味的香肠。夜七月咽了咽口水,彻底醒过来,该解决温饱问题。快速地爬起来,归拢好睡袋和防潮垫,拾掇好铺满地的报纸,朝候车厅里的小超市走去。

    “哗啦···哗啦···哗啦···”

    毫无悬念,职业乞讨的老太太没有打算漏下夜七月,拦住她的去路。没有耳熟能详乞讨言辞,没有肢体的撕扯,没有令人尴尬的跪拜大礼。有的是一个伸到跟前的搪瓷缸子,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带着沧桑和麻木,谛视着她。

    那双眼睛让她的心,逐渐变得沉甸甸,不由得想到:十二年来,未曾再见过面的爸爸妈妈,此刻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也会被岁月和苦痛,煎熬至此?如果没有姐姐,失去她之后,他们会如何熬过这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

    夜七月不敢再想下去,鼻尖一酸,连忙垂低眸光。麻利地卸下肩头的双肩包,掏出钱包,拿出五张百元整钞。一股脑地放进去,那个老太太干瘪皴裂的手中——紧握着,掉光鲜艳瓷色的缸子。

    老太太审视着手上的搪瓷缸子,突如其来的粉红色百元大钞,别样夺目。她讶异地抬起头,看向夜七月,又低下头看钱,频频一再。少顷,一簇异彩自暗淡的眼中慢慢泛出。

    “老奶奶,帮不了你太多,祝你身体健康,岁岁安泰!要好好的!再见!”

    再见面,有可能吗?有人曾对她说过:“对自己好一点,人生不过几十年;对别人好一点,下辈子不一定再遇见。”

    “姑娘,车行多睡觉,常备果腹粮,小事大事无!”老太太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谢谢,老奶奶,我知道车上东西贵!保重!”她转过身,笑着朝老太太大声回复到,挥挥手,示意‘拜拜了’。

    夜七月昨晚就已经注意到,候车大厅里有一家小超市,貌似货很全。此刻饥饿的胃肠一再催促着她,锣鼓喧天,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小超市。看到价签,她不禁抓紧身上的包包,这价格,比外面超市要贵的不止一星半点。或是听到她小声的嘀咕,超市的营业员一脸鄙夷,不满地念叨:“这还算贵?到火车上去瞧瞧,那才真的叫贵!我们这里的租金可比外面贵何止一倍?要不卖的贵点,我们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去哟!”

    想来也是,站在商家的角度,理应如此,她不该抱怨什么,人家也要生存。正好,开车的时间还早,宽裕的可以让她——最后游览一次本市正规的大卖场,吃些东西,顺便买些旅途中需要的食物。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夜七月要解决的,可不是一顿两顿的伙食。

    她寄存了行李,只背了双肩包,轻快地走出了车站。‘上车饺子,下车面’是东北人的老习俗,虽然没人送行,夜七月还是煞有介事地找到了一家东北小饭馆,点了一盘酸菜的饺子,一个人欢送着自己。

    一盘饺子外加一个小拌菜,夜七月独坐在桌旁,又开始了抑郁:原来自始自终,只有她一个人,为嘛?今后是否也如此?谁说两个人,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纯扯淡!一个人该如何?‘相’这个字,于她而言,是不是奢求?

    吃过饭,逛过超市,拎着满满当当三大袋子的食物,夜七月再次进入火车站的候车室。十几年都没感受过外界高温的她,此刻身上的黑体恤,黑运动裤已经可以拧出水了。闷热的天,更闷热的候车室,穿着又湿又发酸的衣服,分分钟蒸桑拿的效果。

    她要早知如此,昨晚就找家旅店,也能换个衣服,冲个凉再上车,钱是一毛都没省下,罪也一分没少遭。夜七月能清楚地感觉到头上、身上,一缕缕的汗水在静静流淌,奔着地心引力,一路向下。她把及腰的马尾,一圈一圈地盘在脑后,希望能凉快些,还是没打算重新戴上,那条可以调节冷暖的手链。急急取回寄存的行李,回到自己的那间候车室。

    夜七月睁大双眼,仔细的扫过所有的犄角旮旯。她本来希望能见到,那位乞讨的老太太,送上一袋食物。现在看来不太可能,很遗憾,整个候车室全无半分相似的身影。火车站这种地方,人流不息,一弹指顷,来去变换无影踪。谁能奢望,一个不相干的人,会留在原地,等待彼此‘再见’,能够擦肩已是不浅的缘分,转瞬即逝。

    夜七月嘟了嘟嘴,苦笑了一下,找了个位置坐下,重新整理着‘新增的行李’。老太太的话,乍听时很正常,此刻却隐约地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不清不缓。什么时候一句平常的话,会让她如此见疑?难道十几年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最后只留下——草木皆兵的后疑症?是不是应找个胆子大,心理素质超好的心理医生咨询一番?今后,她夜七月想做个正常人,会不会很难?

    提前二十分钟检票,夜七月一个瘦弱的女子,连拖带拽着众多行李排队,过检票口,随人流进入站台。

    “请出示车票,排队上车,谢谢!都不要挤,一个一个来。”年轻魁梧的列车乘务员,一边查票,一边指挥着大伙有序上车。

    夜七月嘴里叼着票,双手都是行李。列车乘务员习以为然地瞅了瞅她,从她嘴上拿下票,看了看,又塞回她嘴边。

    一句“上车吧!”,就算通关了。夜七月满心的钦佩:人家就是见过世面,看她这样嘴、手和脚都上阵的架势,稀松带平常,没有一点可‘惊’性。

    一路狼狈的终结,夜七月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她买的是下铺,靠近洗手间,但离有开水的一侧很远,要穿过整个一节车厢才能到。还好她准备了足够的饮水,除了泡面,无需热水,也省了许多事儿。三层的铺位,最上面是行李架。现在打死她,也没可能,把死沉的行李箱放上去。用些小法术,还是可以的,但这里人太多,只能放弃。

    夜七月把行李箱塞到床铺的下面,把三大袋食物也统统推进去,睡袋和垫子被她扔到铺位上。手起包落,合意地一屁股坐在铺位上,一边用手当扇子扇着风,一手掏出毛巾擦着汗。

    “哐当··哐当··哐···哐”火车慢吐吐地驶出站台,又慢腾腾地加着速。列车里响起了甜美的女声,那是广播里播放的例行欢迎致辞。待乘务员换过票,夜七月拿起毛巾和背包去了盥洗室,用香皂和清水简单地擦洗一番,轻快许多。又在窄巴巴的厕所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相同款式和颜色的黑衣黑裤。

    夜七月回到自己的铺位,看到一对青年夫妇,正坐在她的铺上,与对面一位五十多岁中年妇女聊着天。青年女子看到她回来,连忙拽着身旁的男子起身。夜七月也连忙礼节性地邀让着——‘随便坐’。

    简单寒暄后,夜七月得知她们是一家人,中年妇女带着女儿和女婿,旅游探亲回石城,而最上面铺,是两个回石城上学的大学生,一对小恋人。由于太陌生,短暂的交流后大家各自归位,各自各忙。夜七月被从未操过心的行李拖累,弄得力倦神疲,斜卧在床铺上,闭目小憩。火车如常踽行。

    “哐当···哐当···哐当···”的声响,哐的夜七月五脏随之起起落落,在胸膛中被抛来抛去,仿若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地摔成几瓣儿。这么折腾,反反复复许久,她还真睡不成了。